魏庭鹤再次睁眼时,眸底终于带了些清明。
他目光直直落到宋婉江身上,眼神有逃避之意,却又被不舍击退。
“苍术,去书房把架子上带锁的木盒拿来。”
魏庭鹤的声音透着嘶哑,说话间视线并未离开面前的人。
“是,主子。”
宋婉江见状想起身去替他倒水,但袖口却被人扯住。
见她回头皱眉不解,魏庭鹤又下意识收回手。
他不愿看见她的不喜,更不想让她被愧疚相逼。
“抱歉...”
这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听的宋婉江心中有些苦涩。
“我去替你倒水。”
在苍术回来前,屋子里一片沉默。
魏庭鹤接过木盒,将上头的锁轻轻打开。
里头是一个小巧秀气的玉镯,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娃才能戴的进。
魏庭鹤将它拿出,任由凉意在指尖蔓延。
“这个镯子,你可还有印象?”
宋婉江自盒子打开后便已经怔住。
她不会记错,里头的玉镯,是幼时母亲特意托人替她买回来的,也是她那时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大人这?”
“因为你当年救的人,就是我。”
魏庭鹤声音越发沙哑,可开了口后,后面的话也就没了阻碍。
“那年我初出茅庐,因轻敌被奸贼所伤,倒在了西郊。”
“来往的只余一些贫民,见我受伤颇重,便将我身上值钱的物件全都掳了去,无人管我的生死,生怕惹上死人的麻烦,直到后来碰见了你。”
他还记得,那一日,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来那处寻人道谢,而那女童瞧见他时,黑瞳里满是惊吓,捂着嘴的小手还透着微颤。
可她跑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红着眼睛跑了回来,小心地蹲在他旁侧,问要如何才能帮他。
后来魏庭鹤才知晓,那女童将手上的镯子当了。
一半替他买了药,一半又添给了那个她要感谢的妇人。
“后来我派人去将那镯子寻了回来,可一番打听后,才知晓你是宋府的姑娘。”
一声自嘲的笑意自他唇角溢出。
那时他不过束发之年,而让他父亲重伤,让他也差一些失了性命的人,与那宋程风脱不了干系。
之后他不是没有机会动宋府,却因着那恩情,一直拖了下来。
若是换一个人,他定是早已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后院。
可面对宋婉江,魏庭鹤自己也不知晓,究竟是因着幼时的恩情,还是旧友的请求,亦或是那半年里,他暗地里对她的注意。
想罢,魏庭鹤再开口的话带着歉意。
“所以,我当时心中亦有纠结,却不想成了恩将仇报之人,让你在左相府难过了半年有余。”
宋婉江听闻后心中掀起了巨浪。
她那日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跑了出去,只为了感谢那个愿意冒着风险替她母亲接生的妇人,可没想到阴差阳错,遇见了受了重伤的魏庭鹤。
宋婉江从他手上接过镯子。
冰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回过神,再想起那一日,恍如隔世。
魏庭鹤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今日我把这东西物归原主,你好好收着...”
顿了顿,魏庭鹤似有些吃力,微喘后才接着开口。
“你之前在床榻前同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眼下天寒地冻,你等,等过完年节再去江中,确实会更好一些,我会重新替你安排一批人,之前的,就随着吴夫人留在那,往后护你们周全,应当是无碍...”
“好,多谢大人。”
宋婉江垂头看着手上的玉镯。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正热,可依旧透着些许冷清。
魏庭鹤唇色又有些发白,他拼命压抑住喉间的不适,想保持着这份安静,再多看几眼眉目温柔的宋婉江。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副神情了。
这一刻,好像她从未放手,而自己也早已明了心意。
岁月静好,香炉里会点着她制的香,午后还会吃上她亲手做的糕点,清清静静。
可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轻咳了两声。
宋婉江看过去时,魏庭鹤的双眼又开始褪去清明。
她下意识抚上他的额头,察觉到他浑身的滚烫。
“这里不好,你,你不用照顾我,唤苍术进来吧。”
这是他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
宋婉江攥紧镯子,心头似被什么扯了一下。
整整三日,她没有再踏进那间屋子,直到苍术红着眼来叩门。
“姑娘,属下求您再去看看吧,大人睡的昏沉,醒来时也不愿意喝药,已经多日连米汤都没碰过了!”
“柳至呢?”
宋婉江的手撑在桌上,话语里有轻微的颤抖。
“每日都在给大人施针,可...柳至说,是大人不愿...”
不愿什么?
不愿用一副残缺的身子再活下去吗?
宋婉江猜不到他的念头,只跟着苍术又一次踏进了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