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如流水,代代有新人,后来的富贵者,在排场和体面上,哪肯居于人后,自然比前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对石料的需求也是有增无减。
历代采石匠们,或者在各石道深处彼此打通取石,又或者分出层路,掏出上下多层石道,甚至于这上下多层石道之间,也彼此打通。一千年来,这个海上山岛内部被掏了个半空,留下一个错综复杂、繁乱无比的洞穴网络。
琅琊孙氏来到江东后不久,就施展家传的航海术,把沿海诸岛探了个遍,当时就发现了这个岛。当时岛上竟已有居民,数十户人家,百来口人。
原来自西汉时起,朝廷数次进剿百越。有些越人部落被击败,族人奔散,零零星星,凫游到了岛上。他们本就人数稀少,不成气候,又为季节性登岛的采石匠所欺压,不得不东躲西藏,以鱼虾蛤螺为食,只能算是勉强活着,生儿育女,在岛上留下了根脉。
到了三国时期,吴主孙权将江东的古越人翦灭殆尽,其中有一支,本就在水上居住,合族逃出牢网,乘船出了海,登了岛。他们将先前的越人遗孓悉数扫尽,在此定居了下来。因为这次登岛人数较多,与采石匠们打了几次群架,只是势均力敌,双方各有死伤,谁也灭不掉谁。
正因为都有能力打死了对方的人,这下子,反而能与外来的采石匠相安无事。你不骚扰我采石,我不干扰你觅食,早上见面还能互道“吃了没”,偶尔还能进行以物易物的双边交易,这些古越人,这才算是立住了脚,成了岛民。
琅琊孙氏当时的当家人是孙恩族叔孙泰,他施展了几手道术,就降伏了岛上这些残民,把他们悉数纳入五斗米道下。这些人久处海岛,几代下来,早已精通水性,熟知风信,就此打下了江东水贼一军的根底。
又过了一些年头,孙泰枭首,孙恩继任,整个五斗米道江东治都逃到了海上。仗着一手好航术,朝廷又不敢进犯,东南一线的海岛,任由水贼们自如来去。但这个海岛,孙恩却一直不曾加以重视,他的目光,只放在甬东群岛上。
孙恩其人,虽然富有雄心,才略却实在稀疏平常,在他看来,牢牢占据住甬东群岛,时不时的登陆劫掠一番,吃一两顿好的,换换口味。等到天命降临,瞅个空子,与潜伏金陵的五斗米道徒里应外合,一举攻克金陵,就足以取晋室而代之了。
卢循投靠之后不久,就看出甬东群岛并不足恃,因此就向道中高层上书,提出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攻取会稽、钱塘至吴郡一线,好生经营,令岛陆一体,避免甬东群岛孤悬海上,同时曲意交好上镇桓家,与之互为呼应,他日问鼎中原,未为可知也。
卢循上策里所说的这桓家,坐镇长江上游的荆襄一带,已经传承数代,与北府兵的下镇京口相对应。因地处长江上游,当时人称上镇。桓家虽称臣服晋室,但久怀异志,隐然独立于东晋朝廷,是当时皇室司马家的一块心病。
中策,则是利用朝廷未设外海水军的劣势,五斗米道完全不必受甬东群岛所限,跳出这个范围,将势力遍及沿海诸岛。
自甬东群岛,沿岸线南下,岛屿众多,不但可以扩张到晋安、夷洲,还可以伸展到崖州、交州一带。这般狡兔多窟,自成生态,一旦有事,也可灵活机动,互为犄角,至少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下策,以甬东群岛为根基,屡屡在会稽登陆掳掠,只仰此一地给食,直到把甬东一带劫掠得生民疲弊,富实内迁,兵甲不具,城垣不完。
数年之内,运气好一点的,水军们还可以以此缓慢壮大自己,若是运气差一点,就要想尽办法,保住这一军不饥、不疲、不散、不死,如此,才勉强可以说到“将来”二字。
在最后,卢循总结道:上策可以取天下,中策足以自保,下策就只有多向黄天上帝祷告,让朝廷内乱不断,无法军合力齐,这样,还能捱过一年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