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这番问话,原也有挑战一下陶先生的意思。这话细细品品,甚至暗含威胁:要是你陶元亮也答不出来,就莫怪我上庐山去找远公的麻烦了。
我心说:陶先生虽然显露了一手好功夫,但终究是个儒生,哪里会去深研这般佛门机锋,却见陶先生慢条斯理的问道:“你果真放下了?”
卢循一下子怔住了,反问道:“什么?”
陶先生见他还有几分迷惑,指点道:“世人对此隽语,只看屠刀二字,却不知道,世间修行,这真正功夫,都只在这“放下”二字。
屠刀也好,犍稚也好,卢循这个名相也好,渊明这个名相也好,果真放下,即刻成佛。一念放下,一念是佛,念念放下,念念是佛。
但是,任你是一念是佛也好,还是念念谁佛也好,因果不虚,难遁难逃,所造杀业,终究有报。”
这番话,把道理说得如此明白,卢循在一时间,也无话可说。站在卢循面前的那个中老年和尚听得熟人声音,已经转过身,等陶先生答完,就对他合十问候,道:“原来是陶元亮先生。”
陶先生也回了礼,答道:“慧可大师,渊明行路途中,被卢元龙强行邀请至此。不料机缘巧合,叨扰了宝刹。”
原来这个和尚就是阿育王寺住持慧可,他曾多次去过庐山,早就与陶先生熟识,没想到数年不见,竟在钢刀环伺之下,再次聚首。
这时,坐在蒲团上的卢循突然装作失手,将手上的犍稚丢到地上,故意大惊小怪的呼道:“元亮先生,那要是犍稚当真放下了,却当何如?”
陶先生闻言,不去理他这个无赖作风,正眼逼视卢循道:“元龙,刘道坚已率一万多人,在鄮县沿海布下重围,只为抓你。但我一路看来,你也已是成竹在胸,安排妥当。这一室之内,白刃林立,我等性命,操诸你手,你想做什么,自然会去做,又何必如此巧言令色?”刘道坚,也就是北府军首领刘牢之,道坚是他的字。
卢循听到这番话,从蒲团上按地而起,脸上却仍是挂着笑,走到陶先生面前,打量着陶先生道:
“好一个陶元亮,如此见微知著!怪不得我听人说,谢太傅生前,许你是他身后第一人,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沧海龙潜。那我告诉你,不但我有计逃走,我还要把你们……”
说到这里,卢循伸出食指,一圈人头虚虚点过,又一字一顿的说:“一个不剩,全部都带走。”最后,又挑衅的盯着陶先生,道:“你不是会猜吗?倒是给我猜猜看,我掳这么一大群人走,意欲何为?”
谢太傅,就是东晋大政治家谢安,晚年曾与陶先生多有交往,此时已经去世将近二十年了,但仍在朝野拥有巨大的声望,是当之无愧的东晋第一大臣。
面对逼问,陶师微微一笑,说:“我们,包括那些民伕在内,不过是你看中的人魄罢了。范阳卢氏,家学深厚广博,世人皆知,你们卢家以“三礼”之学传家,但其实你们另有一门法术,名叫增魄术,可以摄取人魄,聚之于一体之中。
增魄术作为家传秘术,也在你们卢家代代相传。但我看,以你和孙恩的修为,只怕还使不动这门法术摄取生魄,只好把主意打到亡魄身上。
你们前阵子着力于摄取了一些游离的亡魄,以为己用,但以你们那点粗微的道行,三吴之地这些亡魄,你们能摄取得动的,也不会太多,只好把主意打到了生人身上,打算找个地方现杀现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