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我并不知晓师父用心,只说这是我们一门的常见做派,因为包括师父在内,门下还有好几个前辈,都是儒生出身,他们因种种机缘,分别皈依了佛门,平日里,也多交好道门,所以只道是不肯丢掉这点儒道功底而已。
整个西林寺的生计,主要就指望着山麓上的几亩薄地。这几亩地,全都是坡地,距离寺庙倒不是很远,但土皮浅薄,挖下去不过寸余,就碰到了石崖,难蓄水肥,贫瘠得连野草都一片黄瘦。
出坡劳作间歇,遥望峰顶的那顶茅屋,心头时时飘过一些疑云:在寺里这么多年,合寺上下都受其教诲,大家说起师父,都敬若神明。寺里其他人,包括那个小沙弥,他入寺比我晚,拜在了大师兄门下,身为徒孙辈,都曾大有机缘,登抵峰顶,听师父教诲。
西林寺几个人中,我是唯一的例外。虽然已经拜在师父名下,但就连皈依受戒,师父都不曾现身,而全是由二师兄法顺代为传法。入寺十几年来,甚至还无缘见师父一面。他老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这个问题,对身为弟子的我,才算得上个困惑,对周边俗众,答案却相当标准。不信,去距离西林寺三十里的江州城里,随便打听,就算是老头和小孩,都能满口笃定的告诉你:慧永大师是活神仙呐!
三十年前,他和师叔慧远大师一前一后来到庐山结庐修行。在师父抵达庐山的前夜,江州刺史陶范梦见有金色大佛,身披袈裟,佛光闪耀,自北而来,在梦中,陶范上前施礼,只见大佛解下袈裟,转手披在庐山之上。
陶范从梦中醒来,正在惊疑不定,就收到师父慧永抵达江州的消息。陶范得报,心念一动,就把庐山北麓的山间别业供奉给了他,这就是现在的西林寺。
在西林寺立寺七百多年后,一位很有名的佛门大居士到庐山游玩,他特地寻访得西林寺故址,并提了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首诗很有禅意,后人多有所阐述,但其实还有另一层隐含的意思:
慧永和慧远两位大师,因系出同门,横看是同一座山脉,但换个角度去看,他们各自驻锡东林西林,各有所长,各有建树,宛如双峰对峙。
诗人由此发出感慨:世人只闻东林慧远之名,而不知有西林慧永。之所以不识庐山慧永大师的真面目,是因为他对后世的影响无处不在,我们都身处他这座巍巍大山之中。
但实际上,师父从没有在西林寺中住过。陶范舍宅为寺,师父笑而纳之,但当天就在庐山峰顶结了一座草庐,安住下了。平日里,结庐独居,极少下山来自己住持的西林寺看看,更是几十年没有出过庐山。
据说,在早些年,他还偶尔下得峰顶,处理一些棘手的寺务,但一到夜宿,则必返回峰顶茅屋。从我懂事起,那时,二师兄法顺已能担当一寺,他老人家就再也未曾下山,只听说他独居于草庐之中,终日里罕出一言,只是打坐禅思。
他的供养,还是由寺中支持。每逢二十四节气日,大约间隔半个月左右,由寺僧们送些米面上山,一般只放在茅舍门口,唱一声诺,在门外说明来意,偶尔,草庐里能传出师父几句开示,往往都是当前修行的紧要处。若是并无言语,只听得庐内一声磬响,师兄们知会此意,就转身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