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三天傍晚被放出来的。
那天工商部门下班前,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打开了关我的小黑屋房门,让我走。
我走出那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面对夕阳,眯缝着眼睛,双脚站在自由的深圳大街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憋在心里的浊气。
女工商给我的临别忠言是:“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念你是初犯,今天就放了你。如果下次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得拘留。”
我苦笑笑,这么大的一座深圳,有一件给我干的事情吗?如果有更好的营生,打死我也不当小贩。
我身无分文,于是厚着脸皮对工商女干部说:“领导,我住得比较远,您看可能给我几毛钱坐车?”
女干部沉下脸,训斥我:“我还没见过,哪个被我们处罚过的小贩,还敢向我们伸手要钱的。”
“我的钱都让你们没收了,我就想要回来几毛钱坐车,不然真的没办法回家。”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厚颜无耻,但确实没办法,所谓一分钱憋死英雄汉,何况我还不是英雄。
女人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最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毛钱,递给我,“坐车回家吧,快走,下次不要让我在这里看见你了。”
我回到出租屋时,黄昏已经很浓了。夜幕即将覆盖城市的时候,路灯还没有亮起来。
这是深圳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光,也是白天和黑夜衔接的断裂地带。我的心情就像这个时辰的天色,找不到亮点。
我走近我那座出租小楼时,看见顾白尘坐在楼梯前的台阶上。
我看着她,她也发现了我,在我们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眼里积蓄的焦愁。
继而,她泪流满面地抱怨我:“死弟弟,这两天,你去哪里了?让人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顾白尘从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泪还在脸上,她又笑了,脸上是那种失而复得之后的欣喜。
我有些丧气,“别提了,我被市管会抓到了,关了三天。”
“啊?这样啊。在那里,你受委屈了吗?”她关切地问,并且上下打量着我。
“没挨打,就是被关了几天黑屋子,钱和物品全没收了。”我由于饿,恹恹地说。
“没挨打就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的。那你被没收了多少东西呀?”顾白尘安慰着我,还是忍不住问我被没收的钱物。
“不到四十块钱,三块电子表,五副眼镜。”我说,说到这些钱和手表,我不由自主一阵肉疼。妈的,这么多财物,对于我而言,已经是巨额财产了。
“谢迁羽已经猜测你被市管会逮着了。”顾白尘说,“秋天,我们去找谢迁羽吧。”
我这才想起来,顾白尘平时这会儿应该去上班了,今天没上班,是专门为了等我吗?谢迁羽真是老奸巨猾,他都已经猜到我被抓了,他让顾白尘等我,是为了问我讨要手表和眼镜钱吗?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虚,现在,我又身无分文了,拿什么给他呀?
“我……所有的钱物都被没收了,我见着他……说什么呀?”我支支吾吾。
“什么都不用说,以后,谨慎些就是了。”顾白尘声音柔柔的,眼睛里氤氲着温柔的光。
看着她这情态,我有些自责,有些对她感到愧疚。她对我的好,让我难受。
“你……姐,你怎么没去上班呀?”
“你没有了消息,我心里急,上班也不安心,就没去,在家等你咯。”
我的心里更难受了。这会儿,我愿意为顾白尘做一切,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
“你知道吗,你突然失踪了,我一下子就没有主张了。谢迁羽劝我,可是,没有见着你之前,我心里都不安生,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顾白尘依然心有余悸。
我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顾白尘向外面打了一个电话,说两句话,挂断,身子靠在电话亭窗口的吧台,等待着。
等了大约有三分钟,她再次拿起来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话筒里传来了谢迁羽的声音。
“秋天回来了。”顾白尘对着话筒说。
他们又讲了几句话,顾白尘挂断,付了老板五毛钱,回头对我说:“走,我们去吃饭。”
我们来到上回吃夜宵的露天大排档,找了一个桌子坐下来。
不大一会儿,谢迁羽坐着摩的来到我们身边。
下车后,谢迁羽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小子干嘛自作主张?这下老实了吗?”
我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我有些怕他,不是因为他个子高,是因为我弄丢了他给我的眼镜和手表,而没有钱还他。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就不要再抱怨他了,他也不想啊,损失了钱财,还在里面受了罪。”顾白尘翻了翻眼睛,瞥了谢迁羽一眼,替我说话。
谢迁羽没再说什么,点了啤酒,海鲜。
我们三个围坐在桌子旁,开始吃吃喝喝。
“这两天,在里面,滋味不好受吧?”谢迁羽喝掉半瓶啤酒,揶揄着问我。
“还好,没有挨打,就是吃不饱。”我底气不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