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讲完了,昏黄的灯光下,她一直讲述得都很平静,心无波澜,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对我浅浅地笑一笑,我的心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我们都是穷人,出生在社会最底层,不管多么坚固的愿望,也经不起一丁点儿命运里的动荡,就支离破碎了。
我对眼前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充满了同情,但也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顾白尘却故作轻松,问我:“你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呗。”
我向外面望了一眼,简陋破败的木框窗户上,镶嵌着几块污迹斑斑的玻璃,把城市的繁华挡在屋外,也阻挡了那些本来与我们毫不相干的糜烂生活。
在路上,我已经简略地向她介绍过自己,这会儿,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堪,弄坏了彼此本来已经十分沉重的心情,就打算告辞。
我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秋天,你有去处吗?”顾白尘在身后问道。
我停下脚步,我的确没地方可去。但是,她的这间小屋,那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容不下两个刚刚结识不到三小时的男女。
我犹疑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决心,往前面跨了两步,拉开房门。
顾白尘在我的身后,把失望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脊背上,除了一份失落,还有一点儿不舍。
劫后余生的女人,恐怕都是害怕孤独的吧?她想留我,是不是为了排遣深埋在心里的那份孤独,消化那两个人留给她心底的阴影呢?
我打开门,一股强劲的风顺着门缝吹进来,夹带着湿漉漉的雨的粉末。
“下雨了,这深更半夜,你还到哪儿去?”顾白尘站起来,走到我身后,看向我的眼神,全是挽留。
也是年轻的我,脸皮太薄,缺少权衡和妥协的能力,心里只想着孤男寡女身处一室,实在叫人尴尬。
她看破了我的内心,说:“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何必那么穷讲究,只要人的心里干净,就不会制造肮脏的垃圾。”
外面的雨又大了一些,风顺着门缝,顽固地往屋里拥挤。我打了一个寒颤,在心思犹疑中重新关上门,坐回到床沿上。
我们在灯影里坐着,话却不多,我只向她请教了一些找工作的信息,还有方法。而对她探问我的话题,都是三言两语给敷衍过去。
夜渐渐地深了,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风声裹夹着雨声,涂抹着城市的骄傲,也冲刷着隐藏在城市某些角落里的肮脏。
我们的小屋变得单调,睡意却沉沉地向我袭来。
“秋天,你睡吧。”顾白尘对我说,她的话里,隐含着属于女人特有的温柔。
“还是你睡吧,这是你的床。”我本来想说的是:我是男人,只有一张床,理应你睡。结果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
她莞尔一笑:“你是客人噻,还救了我的命。”
她说这句话时,带出了家乡的味道,给我留下了短暂的调皮情态。
然后,她又补充说:“明天,你还要继续找工作,而我们上班都在晚上。天亮以后,你走了,我可以接着睡,不耽误。”
困倦已经像一座泰山,压得我实在没办法支撑,于是合衣躺在床上。我只是对她挤出了一丝儿谢意,就在下一秒进入了睡眠。
早晨醒来,我发现我的身上盖着一床天蓝色丝绵被,而顾白尘并不在小屋。
我走出屋外,去用公用自来水龙头里的冷水洗把脸。
雨已经停了,我放眼向远处望去,昨夜的雨,并没有给街面留下痕迹,好像那肆虐的雨,压根就没有来过。
重新回到屋里,我等着顾白尘,跟她告别,重新去寻觅属于我的生活。
一旦离开这里,我与顾白尘人生这段短暂的小插曲,就会淹没在各自的往事里。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遇见,因此也不会有机会被相互想起。
人生就是这样,有多少相逢,就有多少离别。有多少记忆,就会有多少忘记。
告别,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礼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白尘并没有回来。我抬头看了看东方城市天际线,太阳已经升到了八点多钟的高度。我决定不再等她,大家本来就是茫茫人海里的陌生人,又何必非在乎这些虚假的礼仪呢?
我拿起我的黄书包,走出小屋,想了想,回头带上小屋的门。
“你干嘛,这就走吗?”顾白尘远远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的手上,提着两份早餐。
她把早餐举起来,向我扬了扬,示意我进屋。我却沿着门前的简易楼梯,走下来。
“我给你买了早餐,吃了饭再走。”
“不了,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我一边作答,一边跟她相向而行。
我们碰面后,她挡在我的面前,拦住我的去路,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努力要记住我的模样。
她的面容一分一分伤感,有些难过地对我说:“不再上去一起吃顿早饭了吗?”
我下已经下来了,而且昨晚就该离开的,就说:“不了,我走了。”
“那……以后常联系。我们都是不容易的人,遇见了就是缘分。”她把一份早餐递到我的手上,动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