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田副乡长托村主任给顾家带话:同意取消两家的婚约。但是,十天之内,顾家必须还清田家给顾家的三千块聘礼和五千块钱借款。
村主任还没有把话说完,顾善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昏黄无神的眼睛里,全是哀愁。
他的嘴唇哆嗦着,不停地搓着两只手,半天,才喃喃地自言自语:“说好的两个孩子结亲,怎么田乡长他……他怎么就反悔了呢?”
看着父亲一副失神的样子,是那么可怜,顾白尘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人家没有反悔,悔婚的是你家幺妹。”村主任不屑地说,“事情没有你这样做的,你们儿子死了,就悔婚了。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人家田心有残次,那样的人家,多少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呢?要不是你家幺妹长得好看,就田乡长那样的家,你家高攀得起?”
李兰英听了,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打在顾白尘脸上,“死丫头,你答应得好好的,为啥反悔?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我告诉你,你活着是田家的人,死了,是田家的鬼,就是死,我也把你嫁给田心。”
“妈,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还想再逼死你的女儿吗?”顾白尘捂着被打红的脸蛋,眼含热泪看着妈妈说。
李兰英再次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手指在风里剧烈地颤抖,像一棵被狂风蹂躏下东倒西歪的老树。
“爸,妈,你们放心,我出去挣钱,还田家的债。”顾白尘说完,去到屋里收拾行李,当天就出了山,坐火车去了广州打工。
很快,顾白尘在一家饭店找到了一个服务员工作,管吃管住,一个月工资五十块钱。
当她把第一个月发下来的工资全数寄回老家,同时附上一封信,告诉爸妈她已经有了工作,还田乡长家钱有了盼头。
不料半个月后,收到了爸爸的回信,告诉顾白尘,迫于债务和传言顾家忘恩负义悔婚的舆论压力,在顾白尘离开家的第三天,趁着顾善舟上山干活,妈妈李兰英喝农药自杀了。
顾白尘肝肠寸断,在饭店宿舍哭得死去活来。她一遍一遍拷问命运:为什么?为什么悲剧如此降临在她的头上,为什么她的人生会这么支离破碎?为什么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离她而去?
擦掉眼泪,她立刻乘火车回到家乡,来到村后的大山洼里妈妈的坟前,那个时候,贵州的大山里还春寒料峭,但漫山遍野,开了那么多红色、白色形形色色的小野花。
天空,有苍鹰在飞翔,林间,百鸟啁啾,看着春风里妈妈孤零零的坟茔,那些前不久才挖动的新鲜的土壤,长出了嫩绿的草芽。顾白尘已经没有眼泪,没有恨,也没有怨,她不恨田家,人家没有错,为了儿子上门提亲,婚事散了,退还人家礼金,天经地义。
只是妈妈太自尊了,承受舆论的压力太脆弱了,也许她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迈不过许下的诺言又被自己践踏,才选择了一条逃避的路。
顾白尘的心里积郁着无限的悲哀,贫穷是穷人最大的悲哀啊。
她在坟上坐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她想多陪妈妈一点儿时间。
顾白尘回到家里,陪了爸爸一夜,父女两人促膝而坐,一晚上上也没有说几句话。那个瘦小而衰老的父亲本来就木讷,面对女儿,只有一锅一锅抽着旱烟,眼睛里尽是空洞和对未来的恐慌。
第二天早上,顾白尘走了。临走时,她上前替爸爸擦拭掉流在脸上的泪,然后张开双臂抱了抱他,说:“爸,你在家好好的,千万别学我妈。我一定挣一份富贵,回来好好养你,一定让你的晚年,过上好日子。老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一定要等着我。”
顾白尘这回没有回广州,而是去了中国经济的最前沿深圳。
在火车上时,她听说深圳遍地都是工作,遍地都是黄金,跌倒了,随手一抓,就能抓起一大把钞票。
这次,她没有去饭店当服务员,而是进了一家服装厂。基本工资三十八块钱,多劳多得,延长工作时间和加班,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月底拿到手七十七块钱。
此后,每个月拿到工资,顾白尘都是第一时间把钱寄回去给爸爸,让他还给田德望。
顾白尘在服装厂干了三个月后,决定辞职不干了。因为在工厂,不管你多努力,极限也就是七八十块钱,没有成长性,一个没有文凭的一线女工,也不可能有升职空间。这样的挣钱速度,哪一天才能还得完田家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让爸爸过上幸福的晚年?
而爸爸,能等得到她富贵那一天吗?
离开服装厂,顾白尘这种没有学历的女青年,只能回到饭店这样的服务行业。而当服务员,工资还没有当工人高。
但是服务员是一个开放的职业,在饭店接触的人多,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更能够拓展人的视野。
终于,有一天晚上,经常在他们饭店吃饭的一个政府机关的科长,在喝多了酒后,扶着顾白尘单薄的肩头对她说:“妹子,你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啊,在这里干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每次来吃饭都要点顾白尘为他服务,她每次服务,他都把目光落在她脸上,让她有点儿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