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放心了些,想来樊宁平日里武功不是白练的,定是趁着着火垮塌前便跑了出去,慌乱中把发带落到了地上。
薛讷回过神,还未舒口气,笑容便渐渐从脸上逐渐消失了,双眸盯着门口增援而来的武侯,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樊宁。
薛讷为人性情温良,从不与人争锋,此时却出离愤怒,又如小时候那般期期艾艾起来:“你,你们这通缉令,画得倒是快!”
那人没听出薛讷语中带刺,忙笑道:“薛郎谬赞了,官府给的,方才法曹同几个仵作一道已经来查验过了,当时火起时在馆内的人中,唯有这个女娃下落不明,想来必然是凶……”
“活命就是凶手了?”薛讷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通缉令,当场撕了个粉碎。
那人呆立半晌,愤惑道:“薛郎,你这是做什么呀?”
“她不是凶手,我会证明给天下人看!”薛讷一句话掷地有声,翻身上马,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调转马头,朝夜色中的长安城驰去。
平阳郡公府位于长安城西北的普宁坊,自太宗年间,薛仁贵从田舍郎发迹,直至近日平辽东加官进爵,成了平阳郡公,薛家亦恢复了六世祖北魏名将薛安都时的钟鸣鼎食之盛,风光无限。同一坊内,还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英国公李勣的府邸,这两户人家便将整个坊区占得满满当当,余下都是些寻常官宦小宅,在这两座诗书簪缨的大户门前显得十足寥落。
论理,薛讷是王侯之家的长子,出门护卫车马相随,仆人前呼后拥,本是无可厚非,可他偏生不喜欢这样,还是独往独来,丝毫没有王公贵族的气派。别的贵族子弟多爱好打猎、马球,偶尔去平康坊千金买笑,而薛讷不仅三样都不会,居然偏生好查案,做那三百六十行里最被人看低的仵作所行之事,就算是布衣百姓尚且忌讳,对凶事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毫不在乎,也难怪世人要叫他“傻子”了。
从弘文馆别院回来这一路,薛讷心里想的满是樊宁被通缉之事。弘文馆别院虽不比皇宫卫禁森严,到底也是重兵把守,不可能像夜盗那样翻墙进入。如今所有在场之人中唯独樊宁下落不明,其他非死即伤,按寻常逻辑凶手除了樊宁不会有其他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定然连圣人都要惊动,京兆郡、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催着,绝不可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故而不管是对是错,蓝田县衙都肯定要马上给个交待,否则御史台那弹劾太子李弘治京不力的奏本就要堆成山了。而若说是自然起火亦不可行,弘文馆别院本就是太子李弘亲自督建,若是设计有问题,太子岂不更要被弹劾了?因此,如今蓝田县衙将樊宁当做真凶先行通缉搜捕,起码能够做出案件正在查办的姿态,从而稳住太子的风评。
当然,薛讷很清楚樊宁不可能是此案的真凶,因为她没有作案的动机。他二人从小相识,她虽然的确武功了得,有时也粗暴了点,但她嫉恶如仇,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更何况此事事关李淳风。樊宁平日里虽然会揶揄李淳风,却绝对不会做出对他不敬的事来,薛讷少时曾不慎摆弄坏了李淳风的沙盘,被樊宁追着一顿毒打,这样的樊宁,又怎么会将存放着她师父毕生心血《推 背 图》的弘文馆别院付之一炬呢?
但薛讷亦清楚,刑部和大理寺不是讲情面的地方,在找到樊宁之前,他只能祈求上天仁慈,不要让樊宁这么快就被捕。
薛讷面上岿然不动,心底却喧嚣如山呼海啸,方才他在岔路上几分徘徊,数度抑制不住,想直奔观星观,看看樊宁究竟有没有回到观里,但考虑到如今通缉令已发出,武侯们肯定会在观星观四周设伏,若自己贸然前去,被当做樊宁的帮凶,就更难以帮她洗清冤屈了。
可若放任不管,此案多半会以处决樊宁结案。不单是几条人命,更有弘文馆别院毁灭的重罪,依照《永徽律》,毁坏皇家园林乃是“十恶”之罪,而凡属“十恶”必判死刑,不得假释,亦不可减刑,所谓“十恶不赦”便是由此而来。尤其越是这种耸人听闻、物议如沸的案子,越可能从重处罚,迫于压力出现冤假错案的可能性便越大。
薛讷深呼吸几口气,警告自己,若要为樊宁洗冤,务必要保证自己不被搅扰入局,若是自己也被牵扯入局,不单救不了樊宁,甚至可能会连累父母家族。虽然时辰已晚,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去找太子李弘一趟。若是不能在明日早朝前将自己发现的一切告诉太子,恐怕就再也无力回天。
不过为了进东宫谒见太子,薛讷需要更衣准备一番,换上公服圆领袍戴上幞头,否则无论是天大的事要奏禀,也会被那些宦官御史们赶出来。薛讷可不想在这么要紧的关头跟那些说不清道理的家伙们纠缠。
薛讷从后门进了府,快步穿过后花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园子。虽然父亲征战辽东还未回还,他的胞弟薛楚玉却是个事儿精,能躲就躲,否则等父亲回京,还不知他会编造些什么罪名安给他。
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尽头,是一间青瓦飞檐的精致屋舍,其后种有一片修竹茂林,其前则是两颗葳蕤高大的梨树,薛讷行至梨树下一个小池前,掀开竹盖,只见这池子竟通着不知何地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