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冬季一向漫长,前世沈愉在北京工作,公历的十一月,也就是大宣朝的十月,供暖就开始了。有时候热得她穿单衣盖薄被子躺在床上都睡不着,有时候冷得她捂在被子里都要羽绒服大棉裤全副武装。
沈愉睡醒时下意识地伸手到枕头底下摸手机,枕头是她自己缝的塞棉花的布枕头,那下面空无一物。
她怅然地到灶房打了热水,拧了帕子来洗脸。桌案上放着挖空了半罐的羊油,是秋姑姑送给她擦脸擦手的。
冬天没有芦荟,自然也做不出芦荟胶,沈愉想了两个办法,一个是把夏天做的芦荟胶放进冰库里储藏起来,等到冬天再起出来用,一个是用羊油代替甘油,看看能不能混进花粉、珍珠粉做出粉底膏。前者还未能实行,后者被证实可行,但事情又绕回了原点——这样做就需要在羊油里加入大量的花露。
沈愉陷入了“鸡生蛋、蛋生鸡”的困境之中,只好暂时把这事撂开来。
过了两天,用来举行考核的宫正司奉先殿开始打扫、除尘,各司有意再进一步的大宫女和女官们都动了起来。
沈愉去向刘记造进献自己制作的眉笔,再由刘记造陪着去宫正司登记报名。其实她本来想让秋姑姑陪着做个见证的,偏偏不知为何这个月邓婕妤宫里用惯了的甜白瓷少进了一套,秋姑姑忙得四脚朝天,满天下找合用的一整套甜白瓷。
秋姑姑猜测这是郑淑妃又受了萧贵妃的气——十月八日万寿节,萧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李诚向陛下进献民间寻得的《治农要术》一本,而郑淑妃诞育的五皇子李许进献了生有“万寿无疆”四字的红珊瑚一株,皇帝虽然没有明着训斥李许装神弄鬼,却当即就把那株珊瑚赏给了郑淑妃,一副一眼都不想看见的样子。
而邓婕妤是时任五军都督府掌印都督,如今已经致仕在家荣养的荣恩侯邓耀中的幼|女,与同是公卿之家出身的郑淑妃一向同气连枝。
沈愉愈发觉得五皇子李许的英名多半是谣传,哪有珊瑚身上长着“万寿无疆”四个大字的,把大家都当傻子不成?李许要是老了,肯定会是热衷于购买保健品的那批人。
腹诽归腹诽,邓婕妤的事到底让秋姑姑拖步了,沈愉只得跟着刘记造报了名,宫正司的钟司正亲自坐镇,带着两名宫正司的女史在奉先殿外查验报名女官、宫女的籍契名帖。
这也是宫正司的特殊之处,宫正司里没有宫女,最末等的也是女史,虽则没有官身,却也不同于阶级分明的宫女,她们各自跟随女官一道掌管后宫内所有女人的户籍、教诫诸事,包括最尊贵的皇后。
凡入宫正司者,无不识文断字,其中不乏有才女,是以五司之中宫正司奉诏入宫的女官是最多的,甚至有没入掖庭为奴的罪臣之女因缘际会进了宫正司翻身为官。
沈愉跟钟司正自我介绍:“我是今年七月入宫的司造司宫女沈愉,如今在刘记造手底下当差。”
钟司正挑了挑眉,多看了她几眼。沈愉想大抵是因为她是同批入宫的宫女中唯一一个来报名考核的,一等宫女才有报名的资格,除了她,大概是没有短短三个月就升上一等的了。
沈愉跟钟司正说了几句客气话,并不想得罪这个后宫人事部部长。
说起来,她虽然还是个小宫女,认识的姑姑却也不少了。最早的宫正司掌正陈姑姑,奉命教导新进宫女;司珍司的秋掌珍,她认了做姑姑;柳掌珍,她收了她一个金戒指;宁从膳,她花五两银子买了一兜菠菜,烘焙花粉的要求却被断然拒绝;刘记造,她的顶头上峰……
眼前的这位钟司正,沈愉没有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传言,但这位料想应当很是克己守旧。
沈愉为薛宝林献的妆掀起了宫中一场小小的审美变革,大家弄不到珍珠霜,依旧涂抹铅粉,如今流行的眉毛却不再是连娟眉、蛾翅眉之类,而是沈愉为薛宝林画的柳叶弯眉,至于额黄,大家依旧在涂,但已经收敛许多,不会以额黄画花钿的小宫女们便在额心点一个黄色的大圆点。
但钟司正仍旧化着她陈旧的妆容,煞白脸惨红唇,好像已经被时代抛弃的作古之人。
从奉先殿回来,沈愉歇在了屋子里。她跟着鸳鸯学了几手针线,刺绣谈不上,能缝补一下破衣服罢了。
每当紧张的时候她就拿起从秋姑姑那里讨的一个吉祥纹花样子戳两针,歪歪扭扭的十分丑陋,但她全当是填色游戏在玩。
今天连戳花样子都缓解不了情绪了,沈愉放下手里的针线,如困兽一般在自己狭小的公廨里来回转了几圈。
今天是十月十二日,离十八日的考核只剩下不到六天。秋姑姑给她讲过流程,上午由主持考核的两位尚宫之一和宫正司司正在旁监督,每司出五名不参加考核的女官,点评匿名呈上来的进贡之物,分甲乙丙丁四等,甲等记三分,乙等记两分,丙等记一分,丁等不记分,若丁等评价大于等于两个,该名宫女或女官直接失去考核资格。
下午是文化考试,为防止作弊,各司女官交叉监考,卷面评分如同作品评分,由五名女官判卷,二者得分相加,二十分以上者方有资格入席所报考之官职。若有报考官职相同而官位不足者,以分高者取胜,若分数相同,则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