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睇睇异常忙碌了起来,她比在梁府里请人的时候还上心的多。
其实原来在梁府里,睨儿比她更受少奶的器重。睨儿温和、稳重,大小事务交给她办的更多一些,像是请人摆酒位次、菜色和装饰,家里丫头老妈每季的衣服,行行种种都是睨儿先定了样式再拿去给梁太过目。梁太是相信睨儿的眼光的,时间久了居然也不怎么反驳,大部分是睨儿自己拿主意。梁太府里没有管家,原来小白楼里的老管家是老爷在世时候一直用的,快有九十岁了,老得像一个世纪以前的人,梁太很讨厌他,却没法换掉。好容易熬到老爷死掉、老管家也死掉了,梁太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世界。
睨儿于是就算这府里的半个管家,另外半个是梁太自己。有时候睨儿也问问睇睇的意见,但是睇睇的审美有一种乡下人的热闹,她喜欢一切红绿繁华的颜色和金银交汇的缤纷,睨儿笑她:如果让睇睇来布置房子,咱们就好似住在那耶诞老人的口袋子里了,花枝招展的乡里乡里。
睇睇也歪她一眼,说:这不是乡气,这是福气,热热闹闹花红柳绿的多喜庆。睇睇还嫌弃睨儿配的衣服太素净,素白的褂子滚一圈青色绸子面的边,裤子也是白的,不过有一点暗暗的青色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天冷了会加一件织锦坎肩,却是朱红色的,暗暗地红,彷佛不敢冒失的露出颜色来。睇睇嫌弃衣服,却还得穿,不过她会在腋下塞一块绿色欲滴的帕子,再在素裤子下面穿一对朱漆描金折枝梅的玲珑木屐,一年四季都把十个脚指甲涂得红彤彤的,远远就看到那踢踏踢踏的红色闪过,像几颗灵动的宝石镶嵌在睇睇泥金色纤细的脚上。
睇睇是有自己特别的地方的,让梁太不得不青眼有加。她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很容易在男人圈里瞩目起来。
要说睇睇长得也不算太美,但她很香港。睇睇家从爷爷那辈开始就住在这个小岛上,本来只是乡下渔村的渔民,打鱼织网过活,却没想到祖辈生活的地方一下子变成世界的中心,全地球的人蜂拥而至,惊呆之余居然没有抓住任何机会。而睇睇,从来没有离开过香港,却见过了各种发色肤色的人,她是这个家里最见过世面的人。
睇睇的脸其实有点中国人典型的扁平,但是并不呆滞,居然还有一点局促的俏皮。再加上一双桃花眼,斜斜里插进虚笼笼的刘海,眼白有点天青色,就好像梁太条案上摆得那樽青花瓷瓶,眼神左右飘忽,你永远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哪里,瞟出一眼眼的风流。
她皮肤有点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伙伴们都笑她“乌黢黢”,那意思就是黑皮肤里最黑的那一种。但是梁太喜欢她的黑皮肤,因为梁太自己的脸是粉蒸肉似的白腻,内心里居然有点羡慕黑又俏皮的肤色,还说过:睇睇的脸颜色最好,就像每天都去海边吹风晒太阳但是又涂了匀匀的防晒油那种泥金,省了麻烦,却得到了健康的颜色。
睇睇再要说有傲人之处,就是她的腰肢,这是典型中国南方温润女子的腰,柔美、飘渺、好似分分钟能缠绕在男人心上,就好像白蛇传里那两只千年妖精的姿态,从绿森森的竹林里走出来,摇摇摆摆的每一步都摄人心魄。梁太骂她:睇睇这个蹄子,家里有客,你越喊她她越走的慢慢腾腾,就是叫人心里痒痒。
睇睇知道梁太这是在夸她。
香港太复杂了,也导致这里的美人也分很多种类,除了古典白净的中式美人之外,又有英国式的、东南亚式的、美式的,虽说都是中国人或者有中国血统的杂种孩子,但是那神采多极了。
可睇睇恰巧不是以上任何的一种。
如果把美人比作饮料,中式美人是清茗,是淡的,要细细品才能闻到一点点香,就好像睨儿和梁家新来的小姐葛薇龙,美是美的,但是是薄的、平的、稀释的,要花时间琢磨才能懂,适合有时间、有耐心的人。
这几年最流行的是东南亚美人,她们更像是浓香四溢的肉骨茶,不用挑拣、一大块肉就扎扎实实钻到你怀里,颤颤巍巍的性感和美貌像热带的天气一样喷出冒着热气的潮湿气息。
而美式女孩则是一杯清澈苦香的咖啡,自由、洒脱,高学历,一般这样的女孩都留过洋,即使被家族拉回来嫁人,也看不上自己摸摸索索殖民地脾气的丈夫。搞恋爱也是轰轰烈烈的,让家里的父亲大跌眼镜。
再前几年则更流行英国美人,精致的妆容和服饰,讲究的礼仪章法,都要会弹琴唱歌读蹩脚地古典英文诗,好似甜腻的一款放了四勺糖的红茶,搁在精致的白色骨瓷描金杯子里,托盘上一定要放着糖分含量极高的甜品,配着吃,吃过一次就忘不掉的味道。现在社交圈子里上一辈的翘楚都是英式美人,包括梁太葛豫离,于是她就怀旧似的陷在那个时代里。香港上流社会都风传,梁府的游园会好是好,就是旧,从布置到歌曲都像是在古代似的,再配上遗老遗少般的客人,好像走在聊斋里,不是清代的聊斋,而是前二十年的聊斋。睇睇也暗笑梁太的过时,但是五十岁的女人想要再追上潮流那是太难了,她有能力在自己的世界里维持那一份她熟悉的美好,也算不错了。
可睇睇,她比中国美人生动、比东南亚式的美人含蓄、比美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