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目无尊长被爹抽出皮带打了几下，越儿咬着嘴唇挡在爹面前拦着，我就更讨厌越儿了，讨厌她惺惺作态。后来，院子里的三婶出来把我拉走，她说，越儿生我的时候很是艰难，爹和二叔凑了三只羊，五只鸡请城里的大夫来家里接生，疼了一天一夜，我不应该故意气越儿的。
好吧，男子汉大丈夫，我承认我口不择言，但是越儿就是不如恒子她娘对自家孩子好。
我们拗着两天，爹第一次向我屈服，他说，你别怨越儿，她没错，她本来就不想要孩子的，她有她的苦衷，你以后都怪在爹头上。
说到底，爹比越儿心软。我不怪了，至少嘴上不想说这些气话，我不想因为这些让爹在人前低着一等，二叔三叔他们不说，但是村里都说爹是窝囊废，当然了，我更不想挨打。
爹不是窝囊废，他头脑灵活，学过木匠的活，远近庄户带出去七八个徒弟，他只是太听越儿的话了。
可是有一件事，爹不依着越儿，越儿什么方法都用过，怎么求他都没用，越儿说想去外面，想去惠城，可是但凡和爹提起外面，爹一声不吭，转身下炕，支起俩个长椅睡在门边。
惠城是爹的逆鳞。
惠城很远吗？惠城很特别吗？越儿跳崖之后，我考了大学，大学就在惠城，我在那里呆了快六个年头，也不觉得惠城好的不得了。
哦，我忘了，惠城是越儿最后见她娘的地方。
我不知道越儿最后见她娘的个中细节，不过被抛弃的滋味我尝过，很痛苦，我不是说越儿，我是说我。越儿跳崖而去，爹就变了。他撂下家里攒的六万块钱，给爷爷磕了一头，揣着一千走了。他说他要去把越儿衣冠送回惠城了一桩心事。一走了之，无期相逢。我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悲苦，我只会放大我的痛苦，我心里的刀疤结了痂又流了血，不可能愈合。
以前越儿总说爹害了她，我却怪越儿害了我。理智告诉我怪别人毫无意义，徒增悲伤，可是那么多的情绪总要溢出来。
我心并非铁石，我一个大男人脆弱起来多丢人啊，我得偷偷的哭，我在爷爷的坟前面无表情，可我要哭给大榆树旁边地下埋着的越儿听，我跪地痛哭，悲伤不已。很不巧，三婶送走请的吹手队，回来时恰巧看见我哭了。
三婶走过来说＂这么多年了，我良心也不好受。你也别怪了。你爷爷把你供出大学，也算大成就，今儿算是尘归尘，土归土。都过去了。＂越儿是几次转手拐卖过来的，没了这家还有下家。爷爷换了老黄牛，出了大价钱才买来给爹当媳妇的，好些像越儿一样的姑娘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懂。
三婶果然知道，我不只怨越儿。但我只能明目张胆的怨越儿。爷爷待我很好，俩个堂哥，一个堂弟还有姐姐妹妹八个我享受着独一份的偏爱。只有我有周岁礼，只准我不用下地干活，堂弟说想去外面学做服装生意，要三叔凑点本钱，爷爷一口回绝，说堂弟不精干，别瞎折腾，先去做两年木工攒钱娶媳妇。三婶总是给我做我爱吃的鸡蛋挂面。对村里人来说鸡蛋挂面都是稀罕东西，人口多的庄户一个月最多吃一次。
大家都很好，只有越儿待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