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占地面积大,宫阙重重,红墙掩映在蓊郁的杏林中,金灿灿的落阳余晖落到琉璃瓦上,泛起一层层青绿色的粼粼波光。
孟家发迹得早,没有攒下来什么底子,在其他修道世家、以及三宗六派的眼中,就是一个后起之秀。而且还是妥妥的一个暴发户,遇到摆不平的事情只知道拿钱猛砸解决。
外人说归说,腹诽归腹诽,耐不住孟家自己也想要有点飘飘若仙的修士形象,和以前的经历隔开来,所以颁布了许许多多的规矩。不少条例遭到子弟们的集体吐槽。
其中之一,是禁止在府邸中使用缩地成寸术,禁止在府邸中疾行。
然而七月的一个傍晚,正有一个少年毅然决然地违背了这条规矩,在通往仙府门口的大道上狂奔。惊起了一路飞鸟。
一弯新月淡如银梳,遥遥悬在黯淡了的晚霞中。然而在这片夜空之下,多得是不解风情的少年们,全都驻足原地,戳弄着掌中玉牒。
[那些年和舍管斗智斗勇的日子]
子弟甲:敢情这是哪位仁兄的背影,跑得还挺快跟阵风一样,要不是我手比眼睛快截了图,人都窜没影了。附图如下。
子弟甲:[一个快到模糊的杏色残影。]
子弟乙:虽说今日是鬼节七月半,先生们和舍管亦允了假,可以晚些回来,但也不用那么兴奋吧?若是被舍管抓到……
子弟丙:这个背影,竟然该死的熟悉。哈哈哈哈,上面的师兄/师弟不必担心,人家是有任务在身,想来就是家主过问了,也不会责怪的。
子弟丁: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请细说!
子弟丙:最近不是新请来了一位箜潼坞的仙师吗?家主大人他们想要拉拢那位仙师,正巧又撞上了燃灯渡会,说什么都一定要留住他。又想着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便寻了个嘴皮子伶俐的弟子做向导。
……
因为能说会道,而被委以“向导”重任的孟扶摇抵达府门时,夜幕已经垂落,黑黑沉沉,几粒微明星子作衬。
迈下级级白玉梯阶,夏日傍晚的习习凉风吹过了两侧的花海,盛得烂漫的芍药,好似火烧云霞,拂下片片落红。
顺着落花拂过的痕迹,孟家仙府底下的洛京城,如同一副长长的风俗画卷,徐徐展开在了一人一魂的眼前。
万家灯火通明,一片璀璨喧闹的街市灯景。哪怕目前隔着夜市远远的,也能听见鼎沸的喧哗声。
琴琅的身形随着逢殃弓的移动而动,不用他半点分神费力。他垂眸俯瞰这片绚烂夜景,语气满是怀念:“好久没见过了。”
前世的经历仿佛由一根银簪子划分成两半,清冷琴师的时候苦练技艺,日子连养活自己都不行,更无暇顾及风花雪月;
空蝉谷修士的时候埋头修炼,不理世俗。唯有放下心思去游历的途中,才会看到那些平常发现不了的景色。
不过论起真正的跨进这人间,浑身沾染了烟火气息,还得属前前世。
作为一个大多数时间待在学校的沙雕大学生,琴琅没少领着一众狐朋狗友四处觅食。挨过食堂阿姨的疯狂抖勺,点过路边小摊的烤冷面,炫过夜市的烧烤大排档。甚至有几次因为“移情别恋”了其他家的早点,偷偷摸摸溜过包子店老板的深情凝视。
只可惜这些都是过往云烟了,模模糊糊,比不过眼前的一切来得真实动人。
孟扶摇掐诀使了一个缩地成寸术,瞬息间,转换到了孟逢殃的附近。
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旁边的琴琅的视线就已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锁定了两个身影。
遒劲苍翠的古树上缠遍了红线,随着凉风的拂过,摇曳着胭脂红影。树下,有两道身影,一道藕荷色,一道白色。
藕荷色的人影身形纤细,相较之下稍微矮了一些,顶着一顶披着轻纱的幂篱,看不清楚长相。
他面前的白衣少年乌发如漆,面似冠玉,一双温润的绀青色眼眸望向他的眼神,尊敬、又饱含着少年郎对高位者的满满孺慕和憧憬。
这是琴琅从未见过的情感。
书面传述知识也好,拿逢殃弓抵着孟逢殃的手脚、纠正他的姿势也好,孟逢殃每每看向他的眼中是雾沉沉的,瞧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
琴琅以前和孟逢殃的接触不多,以为他本身便是如此,心思缜密,就连情绪的表达也是隐秘的、晦涩的。
可惜,现实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
分明是热得能让蝉一刻不停嘶鸣起来的热气,他却觉得寒气从脚下的青石头缝中袭了上来,像水一样漫过脚踝,冰凉彻骨,连他的心脏也不由一紧,凉去半截。
琴琅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羽按下眼眶中莫名生出的一点晶莹。静默了一息,他兀自笑了,扯起一弯凉薄的弧度,似是而非。
也对,从遇到系统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吗。
炮灰永远是炮灰。
哪怕自我剖白用尖刀破开胸膛掏出一颗颤颤跃动着的真心……
为了他,捱雷劫。
为了他,违祖训。
为了他,愿蒙灵台再坠千级。
却永远比不上主角受的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