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大人好生可怜。”围着毛绒绒狐裘的大少爷抱了暖炉,半迈着门槛,姿态懒散地往门框上一靠。
“珍视的学子弃你而去,拿着你整理的资料当给另一位仙师的束脩……哎呀,真是人心难测,不如古时的淳朴。”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手中那沓纸张,落在眼前站都站不稳的人影身上。
似乎才从一番剧烈的心绪震荡中回过神来,这人身形缥缈得几乎透明,每一次的呼吸和吐气都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连扒着门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原本一双冷冽如刀的眼眸溃散得不成样子,漆黑眼瞳像是浸饱了水,雾气蒙蒙。
哪里还有当年纤尘不染,乌发青衫踏着他胸膛,居高临下睥睨人的模样?
孟凡客一弯嘴角。
白皙的手探出杏色衣袖,像夏日盛绽的栀子花一样舒舒展开,要去扶他。柔声道:“算起来……已经有了四年吧?或许,仙长大人还记得我的名字?”
琴琅:“。”
记得记得,许久未见,茶艺不减当年。
短短几句,既挑拨了他和孟逢殃的关系,又暗中讽刺他年纪大,把握不住人心。
他抬起湿粘粘的睫羽,不动声色飞速扫了眼孟凡客略显羸弱的面容,和已经涨到金丹期的修为,明白这家伙依仗着本该属于孟逢殃的根骨和灵根,多年来一直稳坐魁首,抿抿唇。
袖一挥,他几分不耐烦地骂:“滚!”
宽袖鼓动,带起的罡风叫对面人轻松化解。没有挡下的气流裹挟了凌乱的纸张,驱车直入。其中几张宣纸不小心落入砚台,让未涸的墨水濡湿,糊了一片。
孟凡客反客为主,赶在琴琅反应过来前率先关好房门。随着门板的关闭,外界刺目的日光渐渐黯淡,室内只剩下一人一魂。
他也不恼,像和一个许久没有再见过的好朋友拉家常一样,坐在宽椅上好脾气地和琴琅交谈,笑眯眯的:“仙长大人观我现在的修为如何?”
……故意过来找骂的吧。
明知道自己是换了孟逢殃的资质,明知道孟逢殃这几年排名落后,还故意跑到他的老师面前炫耀。
真不要脸,呸呸。
反派系统:【检测到宿主的精神状况:不佳。已开启《清心经》循环播放模式。】
熟悉的聃文咬字吐音,带着一股曼妙而特殊的韵律涌入脑中,几道面容模糊的身影在视野中晃动着渐渐消失,灵台登时一片清明。
“我与夺人根骨、踩人上位的东西没有什么话好说。”《清心经》真是修道界最伟大的作品,琴琅淡定了,扶着门框站直身,顺势掸了掸烟青袖袍。
他冷冷瞥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可能,冷笑着嘲道:“怎么,见到我回来急了?是怕孟逢殃借着道书一步登天跃为人上人,还是怕我打乱你和赵文月的计划?”
话音未落,孟凡客眯起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惊疑,转瞬即逝。被雪白狐裘虚虚掩着的嘴角勾起,扬起淡淡的笑容。
语气也变得跟着轻松起来:“既然仙长大人亦是知情者,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一指勾下雪白围脖,被体温和热气熏得泛红的脖颈上,赫然锁着一只金项圈。是五瓣芍药花的样式,瓣梢镶嵌了猫睛宝石,精巧得不像话。
每隔着几节的距离,就有一处凸起的衔接点,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旧泛着瑰丽而璀璨的莹光。
只瞧了一眼,琴琅便认出这是“寄命锁”,还是六派之一、擅于和神神鬼鬼打交道的箜潼坞出品。
传闻玄门和魔门不合的那段日子,民间害怕有邪/魔疫鬼肆虐为祸,危害幼儿,所以会给自家小孩选一个“伴儿”。
这个“伴儿”,通常是家里养的花啊草啊树啊等等,能活得越长越好,但不能是人,不能超过正常人的寿命,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然后再挑一个良辰吉日,让小孩和“伴儿”同时戴上项圈,意为锁住了这个孩子的命,若是别人再要,就找那个“伴儿”去。
后来玄魔谈合,魔道没落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找伴儿”的活动慢慢销声匿迹,人们更多的是把这些项圈当做对晚辈的祝福,“寄命锁”的真实含义反而没有多少人知道。
孟凡客脖子上的这枚项圈瞧着崭新崭新的,年头不算长。琴琅走南闯北久了,什么杂七杂八的民俗轶事奇技淫巧没见识过,于是开口——
“赵文月给你选的‘伴儿’,便是孟逢殃?”
孟凡客明显一怔,重新拢起围脖,称赞笑道:“仙师果然见多识广。世人只知道‘寄命锁’能用‘伴儿’的一命换主人的一命,殊不知配以秘法,还可以换取‘伴儿’的长处、能力、乃至根骨……”
“娘亲的故乡,枯江,就发生过那么一个故事。”孟凡客捧着鎏金手炉看了他一眼,继续:“旱灾闹饥荒的时候,一位老妇将自己的儿子和所有的钱财,交予了一个破庙里的小乞丐,希望他能带着她的儿子活下去。谁知这小乞儿反倒盯上了儿子脖上的项圈,阴差阳错下成了儿子的‘伴儿’,一身好根骨转手送给了儿子,助他得道入玄。”
好个因果报应的故事,符合当下世人的善恶观念。就是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