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昭端坐在书案之后,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他的双肘靠在案上,双手握了一块朱红色的腰牌,拇指缓缓擦拭着其上的铭文。
铭文是七个鎏金的字:镇抚司肃卫总旗。
他轻轻叹了口气:“老邓,走得可体面?”
“身中六箭,执刀而坐!”一旁的马雷躬了躬身,肃容道:“酣战力竭而亡,望之无不肃穆!”
“那就好,那就好。”陆延昭点了点头,拉开桌案下的抽屉,将腰牌轻轻放了进去。
“提刑官方之选想见您。”马雷嘴角一撇,面露讥讽之色:“他大清早就来了,一直候在前厅。”
“哼!”陆延昭哼了一声,脸上肥肉抖了抖:“不见!”
“告诉他!四名肃卫在他提刑衙门看守的地儿没了!”他伸出食指,虚空戳了戳,沉声道:“兹事体大,朝廷必彻查!他没捋清干系前,别来见我!”
“呵呵。”马雷冷笑一声,说道:“他把自己摘得可干净了,他说啊…...”
“他想说蚩蛮人在先,周铮羽在后!”陆延昭眉角一扬,插口道:“老子帮他说了吧!昨晚,蚩蛮人混入提典府要杀木彧,而周铮羽黄雀在后,趁乱杀入木府,将府中活口尽数斩杀,还救走了木彧,是不是?”
“大人未卜先知,方之选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哼哼。”陆延昭眯着眼,幽幽道:“半个晚上加一个早晨,想必,他们都布置妥当了吧。”
“丹阳地方上这些人,也太小看咱们了!”马雷轻蔑一笑:“水过必留痕,凭咱们的手段,就他们那三瓜两枣,呵呵,不够看!”
“这事儿前后就透着蹊跷。”他见陆延昭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蚩蛮人怎么就这么神通广大,能两度混进提典府,前度奸杀了木云娘,之后还能再混进去杀木彧?周铮羽为何偏偏昨夜回了丹阳?”
“还有,昨晚邓总旗领着四个小旗,留在木府典验库房。”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结果,就有提刑衙门的人死活要请他们出去吃酒,这明摆着,是想把肃卫全数引离木府!”
陆延昭默默听着,头枕靠着椅背,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突然问道:“之前,查木家人脉之时,我依稀记得金德光的儿子……那个叫金禄什么的,曾求娶过木云娘?”
“金禄勋,丹阳卫戍、虎威两营的营督。”马雷点了点头:“三年前,金家是下聘求亲来着,木家把聘礼给退回去了。据说,木彧还说了一句:虎女岂为犬子续弦。”
“虎女?犬子?哈哈哈……”陆延昭闻言大笑:“木彧这老儿,口下不饶人啊!难怪、难怪啊。”
说罢,他想起了金德光脖子上的抓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两家,原本就针尖对麦芒。”马雷陪着笑了笑,说道:“雁镇分郭、徐二系,金德光和郭家形同一体,木彧则是徐家提携,屁股没坐一块儿,自然吃不到一口锅里。”
“嗯……”陆延昭缓缓点了点头,幽幽道:“这就大抵通了。”
“大人的意思是……”马雷略微思索,目光一闪:“方之选是金德光的人!这些事儿,背后是金家?甚至是郭家?”
陆延昭笑而不语,轻轻“哼”了一声。
“那他们这次斗过界了!”马雷皱了皱眉,沉声道:“地方官儿要怎么斗,咱们管不着,可这回牵扯到了肃卫,还死了我们四个人,那真是不知死活了!”
“大人!”他朝陆延昭一抱拳,正色道:“我这就去查姓金的和姓方的,狗日的马脚这么多,不出三天,定然水落石出!”
“老子让你去查了吗?”陆延昭瞥了马雷一眼,淡淡说道。
马雷顿时僵住了,讪讪道:“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陆延昭支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角抖了抖:“知道咱们为何来查木彧么?知道朝廷要什么结果么?知道吗你,呵呵。”
马雷立刻躬身行了一揖,恳切道:“求大人指点!”
“去年,宁镇勾结前朝余孽兵变,朝廷整肃之时,确实发现了前朝宁王李崇的族谱。”陆延昭走到堂中慢慢踱步,缓缓道:“照那族谱推敲,木彧本姓李,乃李崇之后,是确信无疑的,不过……”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说他和宁镇逆党勾连,却是捕风捉影。”
马雷皱眉不解:“那朝廷为何派我们……”
“呵呵,自然是吃了碗里,还看着锅里呗。”陆延昭歪嘴一笑:“将宁镇拿下后,无论是宫里、内阁还是禁军,都吃得油光满面,于是啊,眼睛就盯上了雁镇!”
“宁镇都还没吞干净呢,就瞧上这儿啦?”马雷撇了撇嘴,面露讥讽之色:“此时若动雁镇,其余四大边镇会如何想?这些年来,朝廷搞‘太仓平准法’,已然民不聊生,若是再激起六边叛乱,呵呵。”
“官场上的饭也不是白吃的,这个道理啊,他们懂。”陆延昭笑了笑,缓缓道:“因此,上头啊,是想借查木彧之名,让镇抚司的手渗入雁镇,查他个三年五载,摸清这边的老底儿,再图后效。”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此外啊,宫里也希望借这个机会,压着雁镇推行‘太仓平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