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漆黑无比的黑暗,一点点光亮都要随沉入四周幻灭。奔赶在窒息冰冷的黑暗里,心焦火燎,正前方一直有道白色影子轻微晃动,时远时近。
叶凤泠手上抱着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追白色影子,她想看清手上人脸,努力了半天都是徒然。
薄雾云晓、光芒弥散,手上的人浑身染血,毫无生气。
叶凤泠没注意,一脚踩进一片沼泽,深陷在泥泞中,走得越来越艰难。她开始沉没,污泥渐渐地淹到了她的腰、然后开始淹没她手上的人,最后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行了的时候,手上的人落入污泥,移动开去,而没了那人的她,竟然脚踩到结实地面,能够起身站立。
叶凤泠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她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让她惊呼出声——
那正在被污泥吞噬的人的脸,逐渐清晰,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污泥中的她,赤身裸体,双手交叠抱肩,面色安详。
缓缓的,那个“她”睁开了眼睛,同她对视上……
……
苏牧野赶到皇宫花房时,天已经全亮。他本要转身离开,鼻尖一动,一丝血腥气息混着缕缕清晨雾气飘进了他鼻腔。举目四望,苏牧野最终在花房外的殿台上见到了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淋漓血意、青白肤色,衬着黑的刺目的发丝,一切都让时光静止下来。他跌到叶凤泠身旁,手拂过已经不再流血的累累伤口……
苏牧野抱叶凤泠回到苏府,亲自给叶凤泠擦洗身体,抹上金疮良药,然后同她一块盖被休息。
洗砚满头大汗带江湖名医从宫里赶回,到屋门口问卷碧:“怎么样了?大夫们怎么说?”他收到墨盏传过去的信儿,唬个半死,宫里现在正乱作一团,城里各处
也是乱糟糟,就是苏国公府里,几位主子都跟上了发条般,打点杂事、安抚下人或者入宫,不歇脚的忙着……这个节骨眼儿,要是叶三小姐真出什么事,公子……
卷碧牙齿打颤,“公子……公子疯了……抱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端出来整整两大盆血水,然后……现在说是要休息……可那人,好像死了啊。”
洗砚脸色全变。
他贴着门喊了一声,听到“进来”忙忙推门入内。
榻上,苏牧野脸色如冰、淡的透明,正在俯身给叶凤泠绑头发。洗砚踮脚瞟一眼叶三小姐,肤色青白……真的像死了一样。
洗砚字斟句酌,生怕刺激到苏牧野:“秃头大夫来了,公子要不要让他给叶三小姐看看?”
苏牧野拒绝:“不用了,阿泠太累了,让她先睡会。”
洗砚心咯噔一声,眼圈红了,“那……宫里……”
苏牧野冷笑:“宫里自有许多人抢着去领功,不少我一个。我不去,正趁了许多人的心愿。我今日都不出门,好好休息一番。你不要让别人打扰我们。”
洗砚眼角湿透,但没出声。他咬唇,转身出门叫江湖名医低声吩咐数言,又扯过呆立在门口的墨盏。
屋内,苏牧野喃声轻语:“阿泠别害怕,你已经不流血了,我都给你上好药了,还给你喂过灵虚幽昙香液,你只要坚持一会儿,疼马上就会消失。好好睡一觉,醒过来时,伤就全好了。你放心,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咱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这事怪我,又把你忘了。我真是差劲,总是犯这种低级错误,呵呵,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傻的蠢蛋了吧。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你喜欢去外面玩,你其实很不喜欢京都的环境。等你明天醒了,咱们就出发,你想不想回苏北看外祖父
,噢,还有江南,对了,你不是和陆羽筠约好要去成都府玩么,咱们一起去。你喜欢这个主意吗?”
……
“……又或者……或者你觉得太疼了,那……那就别再为难自己了……我想过了,生命其实很没有意思,无穷无尽的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总有人不满意,总有人指手画脚,要是你想去没有痛苦的家园……那……那就去吧,只不过你等一会儿好不好,等一下我……”
苏牧野不敢用力,轻轻揽叶凤泠,侧脸亲了一口她冰冷的面颊,然后用自己的面贴上她毫无血色和温度的面,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她,让她不再全身冰凉。
世界很大、万物寂赖。光阴百代,逆旅过客,他抱着失而复得的人儿,身子一时冷一时热。没有反应的她,僵硬靠在他怀里,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心脏被挖下了一块似的,持续的、不断地挖着。
心脏抽搐痛感让苏牧野喘不上气,他竟然发现自己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什么东西自眼缝之间落下,滴到她的头发上,而她,依旧无声无息,连抱怨一声都没有。
心中自我憎恨和剧痛像水中游蛇,纷至沓来撕扯上他的血肉……
苏牧野紧紧地攥着被褥,告诉自己这是他愿意一生拥抱的人、一生相守的人,但他不愿意让她再受苦了,他愿意让她走,只要她喜欢。
思绪如利刃,一刀刀割在心上,疼的苏牧野颤动不能自己,人世最难忍的痛楚,不是生离、不是死别,而是亲手放开、目送深爱的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