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般巍峨挺立,周身散着股冷冽的寒气,瞳仁明亮淡漠,如冷风淬着刀刃,噌的晃过眼睛。
是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睥睨,极具压迫和震慑。
谢瑛登时觉得没了底气。
周瑄只消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感觉,他性子冷,如今更冷,一双眼睛幽深冰凉。
谢瑛抿了口茶,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经掌柜介绍,才知卖画人祖上都是读书人,前朝时候家中最高做到了太傅,后来随着朝廷崩塌,家族也跟着大厦倾颓,后辈子孙大都招猫逗狗之辈,这人富贵过一段时日,故而将珍藏的镇宅之宝费心装裱,虽难掩铜臭气,可着实用了不少银子。
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他败光了家底都难以还债,故而不得不出手《春溪图》。
他颧骨高,面上无肉,身形清癯,倒很是符合潦倒的意境。
谢瑛问:“能否将画打开看看?”
周瑄面沉如水,目光平静的望着金漆黄檀木筒,似乎完全不在意略显夸张的修饰。
那人弯腰,拔开筒盖。
淡淡的木香飘出,谢瑛不知怎么想的,上前一步挡在周瑄前面,许是她多疑,那人抬头看她一眼,随后将画卷抽出来,解开束缚的绸带。
《春溪图》全卷慢慢展开,图中峰峦叠嶂,嶙峋而又崔嵬峭拔,用色层叠错落,从上而下,不管是翻卷的云,抽芽的树,细流也勾勒的无比细腻,浓绿中透着墨色,紧凑却又不失壮阔。
宋兆的画,写意为主,妙趣横生,直叫观赏的人挪不开眼。
谢瑛闺阁时学过画,但不精妙,嫁给云彦才知勤奋与天赋缺一不可,云彦生来就是读书画画的,连魏公都称赞他,道云彦可成大才。
“你打算出价几何?”谢瑛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周瑄对画不要太过执着。
周瑄瞟过去,入目便是松松如流云般绾成的云髻,修眉联娟妆花浅淡,软白色襦袄外套着件团花半臂,很是随意的披了条紫银泥罗帔子,肤色若雪,气度如兰,比之从前更加从容华美。
云六郎宠妻,京中闻名。
他提步上前,伸手压在卷轴边缘:“这画我要了。”
谢瑛没抬头,只倔道:“是我先预定的。”
“是么?”周瑄笑,骨节分明的手慢慢蜷起,睫毛轻抬,目光蔑视的扫来,“你想跟我谈先来后到?”
话音很轻,却叫人头皮发紧。
谢瑛咬着唇,没忍住:“您可以选其他的画,据我所知,宋兆的画虽受追捧,可您好像并不喜欢,所以能不能让给我。”
周瑄眼神冷下来,面上的笑立时敛起,“不让。”
谢瑛噎住,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周瑄坐在唯一一张花梨木圈椅上,挺拔的如同崇山,目光如炬,不退不缩。
他那般坦荡的坐下,漫不经心叩着桌案,似乎笃定对方会做出何等抉择。
掌柜的退出房间,先前知道谢十一娘身份,已经很是恭敬,可方才看她对那人的态度,仿佛更有来头。
他在京中开字画铺子,经营十几年才有此番景象,万不能因为偏袒招来祸端。
空气憋闷又闭塞。
谢瑛咽下闷气,知道彻底没了指望。
在她印象中,周瑄谦和疏冷,礼貌矜贵,不会因为私事而迁怒旁人,更不会公私不分,仗势欺人。
可今日的他,无端散发着挑衅的气势,若说不是嫉恨当年之事,谢瑛断断找不出其他借口。
她起身,冲着周瑄福礼,告辞。
周瑄面冷如霜,纹丝不动。
卖画人却急了,先她一步冲过去挡在门口。
“娘子怎就要走了,我还没定下要卖给谁呢?”
谢瑛知道自己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遂想着不若就成人之美,脱口道:“我忽然就不喜欢了。”
背后传来若有似无的嗤笑,很轻。
谢瑛听见了,回头。
周瑄眸色阴鸷,启唇叹道:“从来都是这样,说喜欢的是你,说不喜欢的也是你,明明开始死缠烂打,最后走的比谁都干脆,当真是反复无常,冷血无情。”
谢瑛面上煞白,思绪陡然回到那年的夜晚。
他咬着牙,也是用这样的话还击她。
时隔多年,谢瑛早就不是当年的谢瑛,再不会因为他讥嘲而躲在黑影里偷着哭。
她稳住心神,淡声回道:“就当我反复无常吧,总之画我不要了。”
周瑄敛起唇角弧度,漆黑的瞳底霎时涌上浓雾,他抬头,森森凝视直逼谢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