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定刚睡醒，正一脸嫌弃地咬着柳条，扭头就见胖却灵活的周掌柜进门。
“这是姜家那个小子弄的，这姜家倒是有意思，旁人到书院是为了读书，一门心思光耀门楣。他家送儿子过来，是换个地方吃饭。试过毒了，您尝尝。”
姬定狐疑地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吐掉嘴里青盐和柳条的混合物，连着用三杯清水漱口，才从侍从手里接过温热帕子擦手，满脸嫌弃地拿起夹着卖相难看腊肉的馍片。
咬上一小口，他条件反射想要吐出来。
“主子吃了吧。下面的来报，姜家大姑娘进入书院了，给那小子送了不少吃食，那小子是手里拿着零嘴去读书的。”
姬定嚼着嘴里的食物，勉强觉得不算难以下咽。听周掌柜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
“抢了。”
“是。”
另一头，姜琼玉刚走到早课的屋舍，忽地胸前一轻，低头就见原本鼓鼓囊囊的弧度没了。
他左右观察，只看到远处松树上有几只喳喳叫的松鼠。
松鼠偷的？
屋顶，一名瘦小的黑衣人手里拿着布包，竭力让自己的身形藏匿在角落里不被人察觉。
……
木屋里，姜瑶瑶收拾了五斗柜里的吃食，打开药盒逐一查看剩下的药物，准备下次过来补上。
陈红岫在一旁道：“瑶瑶，我要回京城了。”
“我会送你礼物的。”
“我不想回去，回去就没人和我玩了。我爹骗我武功盖世，就连官家也合起伙骗我，我才不想回去。”
姜瑶瑶在纸条上写下药品清单，闻言回头。
“不过是上当受骗而已，你有钱花，有饭吃，有人宠着，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
她实在无法共情陈红岫的烦恼，她钦佩前世陈红岫上战场为父报仇的胆量，无论结果如何，那份胆量都是令人敬佩的。
可陈红岫此刻的烦恼，在她看来颇有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味。
“你不懂，他们真的太可恶了！那个陶文良也骗我！我太难了！”陈红岫跺脚。
“泽城有个善堂，名叫余庆堂，里面有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十四从军，六十还乡，今年七十八。有
个比我大一岁多小子，打小就没了亲人，吃百家饭长大，乞讨为生。
还有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出生便被家人抛弃，族里不耐烦养一个女娃，将还在襁褓里的她送到余庆堂门口……余庆堂很多人，皆是无家可归。乐安县主，至少你还有个家。”
多少人一辈子没有机会面圣，多少人父辈去战场再也没回来，多少人刚出生就被抛弃。
姜瑶瑶没办法共情陈红岫的苦闷。
正如随手把银裸子当一顿饭钱的陈红岫，根本无法理解王二狗因百天能换来一吊钱由衷喜悦一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我……”陈红岫有些慌乱，捡起从姜瑶瑶手里掉落的纸片，踌躇道，“这些我都不知道，我爹他们不是这样说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很难了。”
有人生来便是含着金汤匙，鲜花着锦，蜜里调油，一眼望得到头的富贵荣华。
有人生来就是蝼蚁，是旁人用过就丢的垫脚石。
还有人生来便身处**大海，还未畅快呼吸，就溺亡于人海。
那些生来手握权柄之人，不会知晓，更不会在意田亩间刨食的人在烈日寒冰下要如何生存。
生来便得祖辈荫庇，不必候缺，出生就有官职拿空饷的人，不会明白寒窗苦读万里挑一考上进士的平民，在等待中苦熬的滋味。
亓国冗官之盛，哪怕有三年流转的规矩在，许多平民出身的进士，也只是在三年又三年中蹉跎。
前世十八年，姜瑶瑶曾见过白发皑皑的老者终于等到实缺，却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也见过池昭那种，生来就不必看人脸色行事，生来就有官位之人。
亓国之殇，沉疴已久。虚假繁华之下，也不知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小姑娘捏着纸条，看着手忙脚乱的陈红岫，幽幽开口：“你说说临国穷兵黩武，我朝步步退让，屡战屡败。如今文臣当道，结党营私，派别倾轧，当如何？主将独揽功劳，怎可有从戎四十六载未得晋升之小兵。冗官之盛，尸位素餐，岂能有蹉跎一甲子之进士？”
“我不知道啊。”
陈红岫彻底慌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反驳，却不知要说什么，咬着唇，茫然地看着明显心情不太好姜瑶瑶。
这些话她听不懂，从小父亲只教她如何吃喝玩乐，如何受欺负了让府兵打回去。偶尔被人告到官家案前，官家也是纵容的。
她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朋友，那些文臣家的女儿都不与她玩乐，男子也避她如蛇蝎。最大的愤怒就是父亲骗她武功盖世，就连官家也说她枪法一绝，可当大用。其实不过是三脚猫功夫。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结党，什么派别，我都没见过啊。”陈红岫觉得姜瑶瑶说的话不对，可仔细想想，又挑不出错来。
似乎，好像……就是如此的。
阿犼蹲在书桌上，看着垂着眼的小姑娘，素来卖萌摇摆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