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忽然弯眼冲张玉卿温和一笑,那笑似潺潺清泉,又似皎白银月,惊心动魄。
张玉卿呆立于地,待对方弯腰拾起幕篱戴上重新遮面,一阵云般走得不见踪影才回过神,转头望向闻声从屋中出来的张潮生:“父亲,方才那人可是阿姐?”
幼时曾听张潮生讲,她上头有位嫡姐名唤“玉盈”,乳名仙儿,金枝玉叶娇惯着养大,予取予求,将心给养野了,真当自己是不食五谷的仙女儿,竟做出与人私相授受的丑事来,甚至因不愿履行父母所定婚约而与情郎私奔。为免重蹈覆辙,是以张潮生才将张玉卿看得这样紧,自幼不予她半分自由。
此时张潮生已换下皇袍冕旒,身上只余一件明黄色中衣,闻言嗤地一笑,语带不屑:“她?她怎配当你阿姐。”
张玉卿陡然失落:“我真是艳羡她……”
顺理成章成亲生子、随心所欲行走,不似她,囿于这方寸之地,寸步难行。
“艳羡?”张潮生活似听到什么天大笑话,哈哈大笑,“玉卿,来日若有机会你可亲自去问问她,同你相比,她这日子究竟算是好过、还是不好过呢?”
……
“……沈大人,您还好吗?”
沈春霖双手交握抵于鼻根,闻言自不宁心绪中醒过神来,疲倦地屈起食指拿关节揉了揉眉心,强提精神,朝面露忧色的同僚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无碍,不过有些乏了。”
“便是寻常护院也无一年到头皆没有休沐的道理,公主竟一日也不允您歇息。今儿又夜半出门,净折腾人,眼下已过寅时,脑袋沾一沾枕头卯时便又要当值了!”同僚替沈春霖不值当,“您可是羽林卫正九品执乾,有正经官衔在身的,公主着实苛刻了些……”
“伯云,”沈春霖出声打断,淡淡道,“勿妄议公主。”
“沈大人……”
同为圣上赐给濮阳公主当从邑的羽林卫,许伯云的官衔比沈春霖低半级,乃从九品长上。此话已在心中捱了许久,他忍不住开口:“属下始终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同公主搅和到一块儿去,当知濮阳公主再受宠亦只是位公主,给公主当护卫便是再得宠信又能有什么前程?以您的本领,合该有更好的将来啊!”
共事多年,又是同住一屋的同僚,便是瞒得再紧亦难免窥出端倪,许伯云对沈春霖同濮阳公主之间的情|事心知肚明。他出身家道中落的士族,兼之本领平平,是以混入羽林卫后自知再难长进,然沈春霖不同。
许伯云至今仍记得多年前初见这位上峰时的情景:
彼时濮阳公主婚期初定,陛下着人挑选一支羽林卫戍卫爱女,家世中上、德才兼备者避之不及,唯恐耽误前程,庶民出身者则不够格,是以这支公主戍卫队中尽是许伯云这等高不成低不就之辈。
此前许伯云同沈春霖素未谋面,此人的存在却是如雷贯耳。羽林卫中早有传闻,濮阳公主身边有位自幼候其左右的护卫,庶民出身,原不过一小兵丁,因武艺出众而受提拔为羽林卫,后因缘受濮阳公主宠信。因沈春霖向来不离濮阳公主左右的缘故,许伯云等羽林卫从未在军中见过他,却先人一步受封官职,难免有风言风语传其靠男色谋生。
原当是个相貌俊美、虎皮羊质的白面小生,真见着面却出人意料:
拜见新上峰之地在校场,远远便瞧见一身姿挺拔、穿玄黑蟠鱼箭衣的年轻男子负手立于校场中央,走近了瞧清楚相貌,岂止谈不上“狐媚惑主”,沈春霖的相貌堪称平平无奇,勉强算得上五官周正罢了。
开场白则更令人膛目结舌,沈春霖扬手示意校场一旁陈列的兵器架,扎着绑带的小臂精瘦结实:“沈某乃心直口快之人,与其往后猜忌离心,不如敞开窗讲亮话——沈某心知诸位同袍心中对沈某颇有微词,沈某无意辩解,亦无意指摘诸位。你我习武之辈,兵刃不欺瞒任何人,拿武器说话吧!”
在场羽林卫数许伯云家世最好,左右对对视线,朝前跨出一步:“沈大人,您可是吾等上官……”
“今日校场无上下,唯有武者。”沈春霖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笑容温和,“恕尔等无罪。”
直至此刻许伯云才忽然发现沈春霖的相貌其实不尽然平庸,与过于普通的面容相较,那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夺目——那一双温润如玉的、柔和似水的眼睛,当你直视其中之时只觉如沐春风。“沈春霖”这名字取得好,春霖泽物、水润众生,人如其名。
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此下马威无可厚非,不过这威风究竟能不能逞到底,瞧的仍是真本领。能入羽林卫者无弱手,是以起初许伯云以为即便落败,顶多略输一筹。
沈春霖一柄三尺朴刀连挑十人,下手相当知轻重,甭说重伤,顶多青紫一片剐下层油皮。
面上笑容仍是温和的,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亦未变:“诸位,承让。公主殿下早便吩咐沈某传话,只要忠心护主,必不会亏待了诸位,还望诸位往后同心协力,当知齐心方能其利断金。”
有道是: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将沈春霖那副平平无奇、温润如水的皮相当作他的本相,那便大错特错喽!许伯云立于一群斗败公鸡间,忽然醒悟过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