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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1 / 3)

一面精致的镶白玉妆镜前,张玉卿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明眸如荡起涟漪的杯中清茶,眉目间隐含轻愁,似青山远黛、湖上云烟。举手投足间仿佛拿尺子度量出来的端庄雅致,端的是婉约清丽之姿,便是说高门贵女亦不为过。

美中不足的是左耳耳垂生了一粒小痣,照洛阳习俗,女子出嫁前后方可打耳洞,届时便可祛除这唯一的瑕疵——

可这张堪称花容月貌的脸孔却只能对镜顾影自怜,只因父亲不允她出嫁。

“阿霞,”张玉卿喃喃道,“搬琴来。”

“小姐,使不得呐。”素来忠厚老实的婢女并未答应,“这会儿老爷正招待贵客,您且等一等,待客人告辞,奴婢再给您搬琴来。”

张玉卿一愣,镜中秀丽的脸庞转过半边儿,唇边泄出讥诮的笑,扯了扯嘴角:“而今我是连弹琴的自由皆拿不住了。”

“小姐……”阿霞诚惶诚恐跪下,“您莫要这样讲,老爷也是为了您着想。”

“为我着想……哈,哪有这般为了人着想的。”张玉卿移开目光,不再去看伺候自己多年的婢女,“不必如此作态,张家又非什么高门大户,动不动下跪做什么。”

匍匐于地的婢女一动不动:“小姐,这是规矩。”

规矩——是了,这张家里,天大的便是规矩,任是神佛来了亦不得逾矩。

自打记事起,张玉卿便住在这座两进小宅中,一步不得踏出,亦不被允许见任何外人。幼时尚可,一则有年龄相仿的婢女作伴,二则父亲对她期待甚高,师从宅中老嬷嬷,整日里学琴棋书画、礼仪女红,是以并无多余心思胡想。十三四岁时老嬷嬷已教无可教,闲暇多了,眼瞧宅中采买的仆妇进进出出,亭亭少女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寻着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离开这座两进小宅,张玉卿方才知晓:原来外头并没有未嫁女成亲前不得出门的规矩,更别提连外人都不许见,原来外边儿的姑娘除了名门贵女,皆无需如此辛苦地学琴棋书画,原来鲜少有人家如张家这般待下人如此严苛,动辄下跪请罪,原来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万没有入夜不许下人掌灯的道理,原来——

那些所谓的“天大”规矩,不过只是父亲自个儿立下的罢了。

“阿霞,角门的钥匙可是在你娘手中?”张玉卿忽然开口,“你娘住哪间屋?”

阿霞几乎立时意识到她的意图,大惊失色:“小姐,不可!……您莫非忘了喜儿是怎样死的?”

闻言张玉卿脸色霎时白了白。

喜儿是阿霞之前伺候她的丫鬟,两人近乎一道长大,情同姐妹,时常给她讲外出时的所见所闻,偷偷买话本奇谈供她翻阅。读万卷书,自然便欲行万里路,张玉卿溜出宅子那回,便是央了喜儿偷出角门的钥匙,这才得以顺利离家。那回她们在外头待了整整两日,那是怎样快活的日子啊:目之所及,耳之所听,身之所感,万物皆是陌生的、鲜活的、灵动的。

回宅子后,张玉卿料到会受父亲责罚,却全没想到——父亲竟亲手活生生将喜儿打死了,当知喜儿可是得力管事之女。

她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一幕,父亲手握马鞭狠狠地、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地抽打绑在条凳上的喜儿,喜儿的哀嚎逐渐微弱,而她则蜷缩在地恐惧得话都说不出。父亲沾着喜儿的血、满面刀疤的面孔扭曲病态,雪亮的眼神如索魂厉鬼,咬牙切齿地、声嘶力竭地恨恨怒喝:“你这贱婢,险些坏我大事!”

大事,又是“大事”,这话张玉卿自幼听得耳朵皆要生茧了,究竟怎样的大事儿值当一条鲜活的人命?究竟怎样天大的事,才值当龟缩于这座两进小宅苟且偷生整整二十年,早已过适婚年纪的亲生女儿不允出嫁,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只敢藏掖屋内,分明可以尽数藏起却又要拿出部分珍宝来置于庭院,并非用不起蜡烛却不许下人点灯,不喜光亮却又将自己的屋子照得灯火通明。还有父亲那间屋子,那间除少数下人外不许任何人、包括亲生女儿踏足的屋子,张玉卿幼时曾因缘背着父亲进去过一回,让满堂金碧辉煌迷花了眼,要晓得这座两进小宅从外看可是分外破败的——

这是怎样的扭曲、病态啊!富有而贫穷,自傲而自卑,明亮而黑暗,强大而软弱,华丽而简陋,光鲜而腐朽……

屋外传来响声,张玉卿倏然惊醒,惊觉已浑身冷汗涔涔:“可是贵客告辞了?”

候了候,外头再无动静,周身汗液粘腻难耐,兼之一时心悸惶惑,耐不住推门出去透风。不料方踏出门槛三步,便撞上一具柔软而挺拔的躯体,张玉卿趔趄着倒退两步,随即听闻“啪”的一声脆响,脚跟前落着一顶两侧缝有白纱的幕篱。

抬头撞见一张亲切而陌生的、似曾相识的年轻女子的面孔——是了,仿佛在瞧镜中的自己。

仔细端详却又觉出不同来,五官细微之处差别甚多,与张玉卿最相像之处便是左耳亦生了粒小痣,右耳则与她不同,耳洞上挂着一粒蓝瓷耳坠。对方梳着已婚妇女的发髻,妆容精致、身姿傲然,眼角眉梢俱是凌厉,隐含郁愤,瞧见她一时诧异,面庞的轮廓才柔和下来。

诧异却并无惊讶,显然是识得她的。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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