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尚宫局的途中迎面遇上太子,曹宝珍敛衽行礼:“皇兄。”
回了礼,不及寒暄,太子开门见山:“父皇可还在明崇宫中?”
见他行色匆忙、面沉如水,应是有要紧政事,曹宝珍摇头:“一刻钟前已回了太和殿。”
太子正是自太和殿而来,不料刚巧与皇帝错开,又扑了个空,赶忙掉头往回走。
同曹宝珍擦肩而过之时,太子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止住脚步:“濮阳,听闻牡丹花宴上你又请戏班子唱《狸猫换太子》?皇兄这心里呐,一直想问你讨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你原谅则个。”
牡丹花宴散场到得此时,满打满算不足两个时辰,赵贵妃和太子身处深宫之中,却像生了千里眼、长了顺风耳,对隔开皇宫十几条街的公主府中事了若指掌。此二人皆得了消息,何况皇帝,不过是省了问话的功夫罢了。
皇家亲眷,至亲至疏。曹宝珍于他们眼中宛如透明人,不过——
他们于她眼中亦是。
曹宝珍微微一笑:“濮阳并非心胸狭隘之人,皇兄请讲。”
太子亦笑了下,慢悠悠、一字一顿地问:“濮阳,你可是对皇兄有何不满?”
问这话时,他唇边的笑纹丝不动,眼里的笑却已消散殆尽。
太子肖似其母,眉目含笑时恁地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笑时却是令人畏怯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有股旁人所不及的气势,面容因长年缠绵病榻而略显苍白削瘦,目光如同出鞘之刀,东宫属臣在撤了笑的太子面前亦不自觉两股战战。
他乃皇后独子,既占嫡又占长,自幼聪慧过人,倘无意外,太子必定能安稳继位。谁料十三岁时生了场大病,原本尚算康健的身子羸弱下来,四季更迭时必要病一场,感染风寒更是家常便饭,快被太医喂成个药罐子仍未见效几分。
抛开尚年幼的五皇子不谈,已及冠的皇子有四位,其中二皇子资质平平、性情木讷,四皇子生母早年获罪赐死,不足为虑。三皇子的才学品性却不亚太子,其生母郑淑妃更是出身望族,最要紧的是——当今皇后乃是继后,谢丞相之女、皇帝元后只得了一位公主,拼着难产一命呜呼也未能救下肚里好不容易怀上的小皇子,且元后在世时便与继后势同水火,而郑淑妃正是谢丞相的外甥女。
四年前三皇子封为秦王,秦晋齐楚,亲王封号以“秦”最贵,朝臣窥伺到皇帝的摇摆,自此太子一系与三皇子一系的针锋相对摆上了明面,前朝后宫风起云涌。
然,这些纷争于曹宝珍而言皆无关痛痒。
赵贵妃的品级固然高于郑淑妃,无子,宠妃便只是宠妃罢了。再者曹宝珍乃是诸位公主中最得宠的,同她们母女交好利大于弊,是以曹宝珍与几位皇子之间素来相安无事。
和太子亦是如此。
她闻言失笑:“皇兄多虑了,不过是中意那出戏的唱腔罢了。既然皇兄不喜,濮阳往后不点这出戏便是了。”
太子端详妹妹片刻,未能从她脸上探寻到一丝一毫异样,曹宝珍从始至终神色自若,坦然与他对视。
忽而一笑:“是皇兄魔怔了。”
“得了闲来东宫坐坐,”太子柔下声来,带着四分歉疚、四分兄长待幼妹的宠溺,另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你皇嫂总念叨着要再和你下盘棋,一雪前耻。”
“难为皇嫂还惦记着这档子事,”曹宝珍欣然应许,“下回定要把皇嫂再杀个片甲不留。”
寒暄几句,太子告辞离去。
目送太子一行人远去,曹宝珍矗立于宫墙之下,维持眺目远望的姿势,久久不动。豆绿率一众婢女静立其后,噤若寒蝉。
放平的唇角重新弯起,曹宝珍淡淡开口:“走罢。”
按例已出嫁的公主不允带宫娥出宫以作私用,是以来前曹宝珍向皇帝讨了份口谕,尚宫局自然不会为难。主事女官叫二十来名刚入宫、尚未分配差事的宫娥站成四列,任其挑拣。
宫中最是能将人捏扁搓圆的地方,能带到曹宝珍面前来的自然是已调|教好了的,不会差劲到哪儿去。
豆绿围着一众宫娥打了几个转,正要点其中一人,忽闻一道清越响亮的喊声:“殿下,您挑奴婢,奴婢会唱您喜欢的《狸猫换太子》和《穆桂英挂帅》!”
豆绿心说公主是爱听《狸猫换太子》不错,每回听戏必点,可谁说公主爱听《穆桂英挂帅》?她可从未见公主点过。此为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是:坏了!公主刚因听戏一事被太子殿下气了个好歹,是谁如此话不投机?
却听尚宫局女官厉喝:“幺娘,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掌嘴二十!”
只见最末排一名瓜子脸的宫娥被拖拽出来,面上倒是从容镇静,不见惊惶。拽人出来的嬷嬷已扬手要掌嘴,那宫娥却熟若无睹,一双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端坐太师椅上的濮阳公主。
就在豆绿以为这一插曲就此了结的时候,曹宝珍忽然抬了抬手:“你叫,幺娘?”
嬷嬷收住挥到一半的巴掌,将那宫娥拖拽到曹宝珍跟前,摁着她跪下。
宫娥被迫垂下头,答:“是。”
曹宝珍蹙眉:“让她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