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祎听到声音，眼睛微微睁开，见到果然是王世川，扯了扯嘴角，右手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抚摸一下他的脸，可是用尽了力气，也不过就是稍稍动了动。
王世川许是知道李祎的心意，将老人的手捧在自己脸上，虽然手掌枯瘦，可掌心厚茧仍在，抚在脸上仍是粗糙。
这是一双握了一辈子兵刃的手！
“世。。。你来了。”李祎眼角一滴泪滑过，眼前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一个影子。
李祎知道自己油尽灯枯，强撑着一口气等王世川来，此时见了人，说话的力气却又是没了。
“郡王，我在呢！”王世川又应了一声。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爷，”李祎断断续续说道：“他死。。。之后，我。。。知道。。。你们娘儿俩。。。日子艰难。。。却。。。却袖手。。。对不起你们。。。”
李祎的话没头没尾，可王世川知道，弥留之际的老人说的话，便是一辈子的执念了。
加上这次，王世川也才见过李祎三次，此前两次，李祎对他表现出了善意，他也只当因为王海宾曾经为他的下属，并没有太大的想法。
可是眼下，王世川却突然窥探到了老人心中深深地悔意，这个悔意是对王海宾，也是对王夫人和自己。
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当年王宅出事，为何最后是萧嵩求了陆象先，由陆象先出面还了王家功勋，而不是李祎呢？
他是王海宾上官，最是了解武阶之战，他直接同皇帝说明事实，岂不是更快？
王世川很想替王海宾和王夫人问一句“为什么”，可是看到李祎眼角的泪水，和口中许多句的“对不起”，王世川却又不想问了。
“郡王，阿爷阿娘没有怪你，世川也不会怪你，郡王是大唐的功臣，征战这么多年，守护边境这么多年，郡王辛苦了，该好好休息了，”王世川笑着伸手抹去李祎眼角的泪滴，“以后，就交给世川，郡王放心就是！”
“好。。。好。。。好孩子。。。”
李祎看着王世川，听着他的话语，压在心上多年的石头已然落下，他突然觉得轻松 了很多。
眼前似有浮现出王海宾桀骜不驯的笑脸，朝他说道：“郡王，蕃子若来，咱们就一起砍他们脑袋，将他们赶回逻些去！”
打了一辈子的蕃子和胡人，也够了，手上沾染这么多的鲜血，去到下面，也不知阎王会如何判，可是临到眼下这个关头，也从没后悔拿刀守在边境过，若是让他重新再选一次，他还是会一样，作为李家的子孙，理应生活在马背上。
李祎带着笑闭上了眼睛，手掌从王世川脸上落下，王世川起身，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郡王，好走！”
身后王虔威见此，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呜咽着跪下喊着“郡王”，顿时，院中仆从跪了一片，王思礼跟着跪在门口，心中突然也空落落的。
信安郡王李祎，就这么去了。。。
府中早就备好了一切，很快，府中已是一片白色，灵堂也布置完毕，李祎也按着规矩和品级，殓到了一口金丝楠木棺中，且着人禀去了长安。
王世川站在棺木前，捻了三柱香，点燃后奉上，他不能在此久留，上完香，他便同王思礼回安西去。
王虔威下巴已是冒出一片青茬，眼睛通红，此时，他一边送王世川往府外走，一边说道：“郡王他其实一直对此前的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了，一直未放下过。”
王世川“嗯”了一声，听王虔威继续道：
“世川啊，你别怪郡王，郡王是李家宗室，看多了皇室争斗，当时你阿爷走后，他也想上疏陛下将你阿爷的功勋拿回来，可郡王这个脾气，本就容易得罪人，郡王功绩卓著，屡遭他人嫉妒，很多战功，其实都未禀报朝廷，武阶之战后，朝廷居然有人弹劾郡王贪功冒进，也因此。。。”
王世川点了点头，此时也终于明白了李祎为何悔恨，他当时为自保，而没有对他们母子伸出援手，可他一时的退缩，却成了一辈子心上的刺，稍稍想一想，便往里面扎上几分。
“你阿爷救过郡王，郡王却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没能为你们说上话，世川，郡王一直在看着你，这次孟昭的事，郡王起不来，还强撑着写了折子，把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王虔威说着，忍不住悲从中来，一个大将军，站在王府门口不住得抹眼泪，王思礼看着父亲这模样，也忍不住撇了头，不忍再看。
“王将军，你放心，世川不怪郡王，世川，谢谢郡王的照顾，世川相信，阿爷也不会怪郡王的！”
李祎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王虔威替他解释，王世川自己也感受得出来。
之前到底为何没有替王家说话，李祎自然有他的难处，身为李家人，又是边将，面多多疑的帝王，要考虑的事太多了，王世川不会因为此事而责怪他。
雪中送炭不是天经地义，送了，自该感恩，可是没送，也没有立场和理由去责怪。
孟昭的事，不用王虔威说，王世川也知道有这么一封折子，他心中感激，本就想找个机会来谢谢李祎，却不想这却是最后一面。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