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原想十二便启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十二日竟下起大雪来。那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雪花淹没了世间一切颜色,将万物都同化为冬日的一部分。
“你醒啦?”
闻得此声,罗稚猛得抬起头来,眼中都带了三分她极少有的急切之色。眼见那一身月白的人踏雪而来,她连忙拿了一旁的手炉迎上去。
“不是让你别出来吗,你那样畏寒,这么冷的天你若着了风寒,谁陪我入京?”
宋清泽接过手炉,将伞递给她,一脸委屈。
“原来阿稚只是担心没人陪她入京,而非心疼我的身子。”
罗稚知道他卖乖,并不理他,小心地将伞向他斜去,又拢了拢他身上的斗篷。
“哎呀,就这么两步路,我身子再差也着不了寒的,阿稚别担心啦。”
他见罗稚眉心都拧在一起,加快脚步走到屋中,连忙挨着炉子坐下了,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罗稚的脸色。
“喝杯热茶驱驱寒,”罗稚将茶水递给他,在一旁坐下,问道,“这雪一下便是两日,雪厚难行,一时间无法启程了,你冒雪过来,是想商量行程吗?”
“我过来看看你,”宋清泽摇了摇头,“我担心行程有变,你再忧思过度,这大冷的天又会跑到雪地里去冷静头脑。”
这许多年前的事被他念叨起来,罗稚头疼得很。毕竟他来的时候,自己正视风雪如无物般坐在廊下想事情,可不是要让他担心这回事了。
罗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咳嗽两声便遮掩了过去,宋清泽瞧着她那样子有趣得很,想起正事来,才忍住了没再逗逗她。
“你想好了吗,当年的疑窦是否要提起?”
罗稚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提。”
“跟我想得一样。”
二人抬起头来相视一笑。
“与其上京便贸然提起当年之事,不如等你我根基已稳再做定论。圣上的才能既然实在有限,朝中又颇多奸臣,我想此行要在半年内看见成果,应该不难。”
二人都是思虑周详智多近妖的人,在朝中已经安排了人手为此行铺路,若是半年还不能见到成效,那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周瑞那边都已经打点好了,雪一停便启程。”
“好。”
雪虽大,却只下了一天,十三日上午,各处就已经准备完毕。与城中老少道别后,三人便坐上马车,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化雪之日尤其寒冷,宋清泽的身子从小就单薄,再加上舟车劳顿,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大半都在睡着。宋青书便“奉命”陪着罗稚。
冬日严寒滴水成冰,沿途景致肃穆一片,宋青书知道罗稚并不是在看景色,所以也沉默着同她一起看向窗外。
“书书,眼下已经进了最富庶的江南地带,都说江南风景如画四季皆春,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想必是,心寒犹胜天寒,”她接过罗稚手中已经凉透却一丝未动的茶水,“姐姐是想起那年咱们缺粮时,江南的了无声息了吧。”
罗稚放下帘子,将宋清泽身上快要掉落的斗篷扯整齐,“不是江南了无声息,是大盛。”
“曙城与大盛唇齿相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卵碎巢亦无用,放弃任何一寸国土的皇帝,都不配做皇帝。”
宋青书的几句话掷地有声,罗稚却笑了笑:
“书书,这样的话别再说了,你我皆是大盛子民,怎可藐视君上。”
她还欲张口,却被醒来的宋清泽打断了:
“书书,唇亡齿寒的道理,阿稚会不知道吗?”
“姐姐当然知道,也必不会把那个愚蠢的皇帝当做主子的,是吗?”
她会这样问,罗稚并不诧异,罗稚这样过于沉稳的性子,在宋青书眼里,是极有愚忠的可能性的。
宋清泽并没有再打断妹妹的话,虽然宋青书问的有些攻击性,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宜积存在心里,不然便不知要生出多少嫌隙来。他完全信任阿稚,书书对阿稚的感情却不可同日而语,还是说开了才好。
“主子?”罗稚抿一口热茶,从口中暖到胃里,她轻笑一声,“还有两天时间,咱们就要到了。许多事情,也可以着手去做了。”她放下茶盏,拍了拍宋青书的肩膀。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如同棋子落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