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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婆(1 / 2)

见彭朗父母的那天,季长善穿了一件浅蓝的衬衫。假如有关他母亲的资料里未注明石渐青女士钟爱鲜亮色彩,季长善会一如既往着黑白或深蓝。

距离上次这样投其所好,其实没过去多久。两周以前,有位爱好现代诗的客户拉着季长善聊文人作品。张枣有首著名的诗,客户饮酒沉吟:“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他禁不住潸然泪下,季长善递去纸巾,嘴上背的是提前模仿好的专业评论,那颗纹丝不动的心却暗自嘀咕:“到底太闲,还有工夫想梅花儿。”

她的脾气已经被社会生活磨平许多,早个十年八年,她最厌恶投其所好。

彭朗在西瓦台接上季长善,她梳了高马尾,发尖轻扫脖颈,黑白互衬,彼此都愈发分明。他请季长善坐副驾驶,脚踩油门目看前路时,冒出一句:“季小姐今天很好看。”

他的赞美总突如其来。

季长善朝彭朗脸上斜去一瞬目光,回了声谢谢,低眼复习彭家三口的资料。

彭家父母住郊外别墅区,从西瓦台出发,不堵车也要一个小时。周末适逢大家返乡出游,路上水泄不通,走走停停,傍晚七点钟才抵达目的地。

季长善上午参加学习班,练了半天女子防身术,累得睡了小半路。车子开进地库,熄了火,一切噪音与颠簸无影无踪。季长善睡眠浅,环境一经改变,哪怕由闹入静,都会骤然惊醒。

眼睛半睁,发觉身上盖了件男士外套。

“醒了?”

季长善坐直身子,点一点头。她归还外套,道了声谢,彭朗让她披上外套,男装女穿,能在外人面前显出亲密。

地库比室外凉许多,季长善拉紧外套,跟随彭朗绕到后备箱处拿给他父母的礼物。东西统共两样,二十年的老班章普洱茶送他父亲,一只明代龙泉窑青釉直颈瓶给他母亲。季长善分文未花,彭朗却在她头上扣了个送礼人的帽子。他父母未必不晓得礼物由儿子自掏腰包,只不过接到礼物的刹那,还是露出上流社会的微笑,附上一句季小姐费心。

四个人戴着各自面具,落座饭厅。

彭家别墅的装潢中西合璧,墙面地面与家具皆由木头打造,若是忽略海南黄花梨的价码,整座房子颇有归园田居之遗风。

上世纪六十年代,彭朗爷爷知青下乡,在西南洱城种咖啡供应苏联的需求。他娶了一位当地妇女,生下彭朗的父亲,取名彭诉仁。彭诉仁后来事业有成,多次公开强调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他声称童年与土地相伴的温情岁月刻骨铭心,别墅落成后就在院子里辟了两块地,亲手种些应季果蔬,一为缅怀慈父慈母,二为纪念一去不返的时光。

彭诉仁十指交握,庄重地搁在桌上,他向新晋儿媳介绍今日的素菜全部出自家庭农场,季长善照彭朗教她的话术,低调吹捧彭诉仁的质朴和孝心。

她的名义公爹或许有些高兴,微笑时国字脸更加宽阔。

彭家的阿姨端来一篮斜切法棍,配了黄油和橄榄油。彭朗的母亲石渐青女士请客人先动手,彭朗代季长善拿了面包,悉心抹好黄油递到她手里,“妈不是拿你当外人,只不过你第一次来,她觉得新鲜。”

这话说给一个新婚妻子听,自然很体贴。季长善配合地抿弯嘴角,咬了一口面包,无声咀嚼中望见石渐青冲她和善地笑。

石渐青出自名画交易商世家,曾祖父起就在巴黎做印象派油画的收藏和转卖。她生于上流社会,长于上流社会,见惯了攀龙附凤的女人和男人,像季长善这样仗着几分姿色就嫁入豪门的,石渐青不齿。只不过她的教养又勒令自己隐藏人性中最晦暗的部分,她绝不能明目张胆地甩脸子。

季长善不知石渐青把她归为飞上枝头的麻雀,安静吃完了一块法棍,他们家阿姨又端上四碟冷盘。

盘子里装着一撮菊苣沙拉,季长善尝了两口,乏善可陈。后来的热头盘是煎鹅肝,吃到第三口就腻得希望喝点酒。石渐青问季小姐是否满意des entrées,季长善猜这词儿代指菜品,便说很好吃。

彭诉仁提起自家种的菊苣,季长善听他讲述质朴的劳作故事,眼珠偶尔转向面前的蓝花白底瓷盘。

前段时间,远方中国大区的副总办生日派对,邀请陈月疏去,他打算买套法国十九世纪的餐具作贺礼,看了几天拍卖行资讯,还跟季长善分享。在那堆五花八门的盘子里,季长善见过眼前餐桌上这一套,是蓬帕杜古董盘。

有钱人确实质朴,连餐具都用二百年前的多手货。

季长善开始怀疑名义丈夫的公寓是否看似朴素,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话多少有点儿道理。

彭朗慢条斯理切割盘中餐,偶尔和他父母交谈,他们一家三口,谁也没说起彭朗突然结婚的事。季长善的目光在彭家三口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他们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像陌生人拼桌吃饭,但是有所交流的一时半刻,彼此相看的眼神又在温情中流露熟稔。

其乐融融,是季长善唯一能想到的词。

她吃掉最后一口鹅肝,不知怎地想问一问彭朗:“你小的时候,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常抱你?”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彭家的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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