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武林势力进行招安,并非是萧正则一拍脑袋做下的决定。
事实上,听雨阁早在十三年前就开始了这方面部署,只是囿于时局,进展并不喜人,先代阁主萧胜峰也渐渐力不从心,计划一度搁置不前。九年前萧正则继任阁主之位,他不急着对武林动手,而是重立了听雨阁的规矩,纵使干着抄家杀人的活计,也得照规矩来办事,似冯墨生、萧正风之流,营私无度,越界弄权,可用一时不可久留。
十月京师震动,余波至今未平。乌勒国重启东扩的野望再也掩藏不住,郞铎指使十八名野狼卫险些将永安帝劫掠出京,听雨阁若不能以牙还牙,萧正则这阁主也不必再当。
听雨阁派往关外的多为天干密探,他们就像被风吹开的蒲公英,散布在塞外各方势力中,便于打探消息,却不好通力行动。因此,萧正则找来了江烟萝,他先前纵容她将手伸长到千里之外,现在就该她有所作为,若连这件事都办不成,只会挠自己人的爪牙还不如剪了。
江烟萝自然无有不应,她名义上只是浮云楼之主,实则趁着冯墨生倒台捞了许多好处,隶属忽雷楼的三营精锐大半都被她划拉到手,随后通过昭衍将这些人放到呼伐草原上去,一年下来已把青狼帮蚕食入腹。她这厢领了命令,萧正则又接到了永安帝下发的中旨,要求听雨阁镇压江湖叛乱,将一干九宫余孽和武林逆贼全数捉拿起来。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却不出萧正则所料。虽说近些年已没有几个人胆敢公然谈起飞星案,但这根大刺始终钉在所有涉事人的心里,尤其是永安帝,他差点死在假扮“秋娘”的玉无瑕手里,那些好不容易抛之脑后的噩梦又复苏重临,大病数日寝食难安,一日不将九宫飞星斩草除根,他的余生便一日不得安宁。
永安帝当了十八年傀儡,难得如此强硬地下发一道旨意,却是将御剑对准从前为他披肝沥胆之人。不论萧正则心中有何感想,他既然接了旨,便要尽忠尽职地去办差,很快作出“招安锄奸”的决策,至于由谁出面执行……萧正则权衡再三,把江烟萝和昭衍都叫到面前。
京城一役,江烟萝是明面上的大赢家,但个中得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朝廷要在此节骨眼上招安武林人士,这对江烟萝来说不是件坏事,倘若运作得当,她不仅能借机填缺补空,还可通过江天养这个盟主父亲一统江湖,可惜后者明显有所防备,虽采取了她的献策,却转头就利用公务把江烟萝绊在了京城。
江烟萝当然不甘心,一番争取下来,重任落在了昭衍肩头,兰姑从旁协助。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正六律(注)’,大家都是大靖武林豪杰人物,眼下四方虎狼环伺欲动,家国正值用人之际,天下群雄若还在为一些私仇争得头破血流,只怕是……阁主深知诸位大义凛然,纵使是黑道中人,当初也在靖北之战慷慨迎敌,何必为不轨之徒所累,徒劳背上叛逆罪名?各门各派有何恩仇孽债,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摊开来算,该审该办做个了结,从此去了草莽之名,归降朝廷建功立业,岂不是光耀宗门,公私不负?”
兰姑相貌平凡,再漂亮的话由她说来也是平铺直叙,可她手里的令牌做不得假,身后一干高手、山下一队精兵亦不是摆设。众人起初再如何群情激愤,到现在已陆续冷静下来,个个神情凝重,尤其是谢安歌等六位掌门人,他们已知事情没了转圜余地,誓要有个结果出来,朝廷不肯再睁只眼闭只眼,武林中人也不愿任凭宰割。
朝廷招安自古有之,可纵观古往今来,受了招安的江湖人有几个落得好下场?天无九重人有九等,在许多朝官的眼里,丘八就是丘八,草莽永远是草莽,一旦从江湖步入朝廷,又是在战事将起的节骨眼上,权倾朝野的萧党会如何安排他们这帮人简直可想而知,且名利场最是销魂蚀骨,就算今日众人握手言和泯恩仇,将来也难免被卷入党争,委实祸福难料。
可事到如今,不受招安又会怎样呢?他们这帮人已经中了朝廷圈套,受伤不轻又被困囹圄,若是反抗招安,朝廷定然着手“锄奸”,三日后葫芦山势必血流成河,各大宗门也难逃一劫。
听到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昭衍眉梢微挑,他知道何为“点到即止”,便挥手示意兰姑住口,拱手笑道:“天色已晚,诸位身上带伤,今日就言尽于此。这一次机会难得,望诸位谨慎思量,就以三日为期,我等在山下静候佳音。”
说罢,他吩咐兰姑将带来的伤药都留下,伸手一搀江天养,就要扬长而去。
“慢着!”方咏雩突然道,“你可以走,江天养得留下!”
昭衍回过头,对上他凌厉如刀的眼神,叹道:“还有三日,何必急于一时?就当是……看在平潮兄的情面上,至少不在今天。”
方咏雩脸上一片青白,下意识看向江平潮尸身所在,却见展煜已脱下外袍将人盖住,那青色衣袖上的猩红手印血迹未干,刺得他双目生疼,喉如针扎说不出话来。
江天养的手已握紧刀柄,闻言也缓缓松开,神色竟有了片刻恍惚。
昭衍走出几步,又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