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酉时末,天色已黑,阴风四起,山路幽深如黄泉鬼道,一个穿着短打劲装的人沿着羊肠小径走了过来,在他手里那柄白刃下,还押着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
江天养心下猛跳,当他看清了这两个人的脸,浑身竟颤了一颤,好像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面上陡然变作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惊凝固在圆睁的眼里。
其他人或有不认得这女子的,可他们都一眼辨出了后面那人的身份,他是失踪近两月的海天帮少帮主,江平潮。
他走得慢,等到了近前,火光才照出了这人身上的点点血迹,原来江平潮缠了两股荆棘在身,细密尖锐的小刺破衣扎肉,肢体动作越大,刺也扎得越深。
负荆请罪!却不知江平潮做错何事,向谁请罪?
一干补天宗杀手站在外围,本可以轻易将他拦下,但见尹湄将手一抬,这些人只好收刀让路,反倒是展煜惊醒后伸臂阻挡,可不等他说话,江平潮已押着人擦肩而过,来到江天养面前站定。
父子重逢,本该是一件足以令人喜极而泣的幸事,但在这个时候,江天养脸上不见笑容,江平潮亦没有哭。
那一句“我能证明”就像是钻到心里的毒蛇,冰冷滑腻的蛇身将整团血肉缠绕箍紧,直至气枯血竭。
与周绛云一番苦战下来,白道十大掌门死了三个,剩下七人也是负伤在身,其中谢安歌伤得最重,她整条左臂筋折骨碎,这比挥刀砍断还令人痛不欲生,就算怪医殷无济在此,也是保不住这只手的,人已软倒下去,被穆清抢回身边,疾点穴道传入真气,起效微乎其微。
陆无归木立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里回过神来,方咏雩拍他肩膀两下也无反应,便抬步走到前面,皱眉看着江家父子对峙。
最先出声打破沉寂的人是王鼎,他勉强压下翻涌不休的内息,惊喜道:“江少主,你怎也来了这里?鱼鹰坞出事后,我发动沿海几大分舵的弟兄四处找你不见,还以为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昭衍侧目看了王鼎一眼,见他面上带笑,垂在身侧的手已攥成了拳头,分明紧张至极,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来,并非不懂看情况,而是不忍见江平潮卷入漩涡。
可惜王鼎的好意注定要付诸东流,有位与江天养不睦的掌门问道:“江平潮,你方才说什么?”
江平潮的眼珠动了动,声音沙哑地道:“我说,我能证明。”
“证明何事?”
“证明……海天帮从永安七年开始暗中为听雨阁效力,听雨阁外设情报组织琅嬛馆总部就设在滨州城内,馆主杜允之是、是我亲妹江烟萝的下属……她,是听雨阁浮云楼现任楼主,姑射仙。”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周遭才陆续响起抽气声和私语声,哪怕在不久前周绛云也说过同样的话,可现在由江平潮亲口说出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因为江平潮不仅是海天帮的少帮主,还是江天养的亲生儿子。
正所谓“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哪怕是古之圣贤论及父子是非,也说了一句“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现在却是江平潮这个为人子者,在生父江天养被人指摘质疑时,亲自站出来揭发父亲的罪错。
难怪他披头散发,难怪他负荆缠棘。
就连问话的那位掌门也是惊讶无比,愣了半晌才追问道:“你怎样证明?”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不敢置信,有人义愤填膺,可这些动静落在江天养耳中都成了杂音,他将刀握得死紧,定定地看着江平潮,如在一场噩梦中。
江平潮不敢看父亲的眼神,他面无血色,别过脸时又对上了方咏雩,缓缓低下头去,哑声道:“去岁武林大会后不久,我爹受方盟主所托,将方咏雩藏入我姑母江氏的马车里,随海天帮车队一同返回滨州,可在五月廿六那晚……”
江天养分明答应了方怀远,却在暗中与周绛云共谋,双方演了一出好戏,周绛云顺利掳走方咏雩,便是接下了江家父女给的诚意之礼,奈何百密一疏,石玉未死,洞悉阴谋的江夫人也被展煜、穆清和江平潮三人救出,而后五个人兵分三路,江平潮护送江夫人、展煜向栖凰山赶去。
“途中,我们遭遇了几波追杀,有听雨阁的爪牙,也有补天宗的杀手,展煜因此掉下悬崖,我与姑母回到了栖凰山,终是晚来一步,栖凰山已经被听雨阁带兵围住,我们只能通过密道潜进山里,不想遇见了阿萝……”
栖凰山大劫当日,浩然峰演武场上先开了一堂公审,陈朔想要利用云岭和唐御史被杀这两桩大案将方怀远打为恶贯满盈的逆贼,而周绛云押着活生生的方咏雩上山,证明方怀远是个表里不一、出尔反尔的伪君子,结果他们低估了方怀远的威望人心,又被江夫人当众道破了凶案真相,遂图穷匕见,大举攻山。
“栖凰山三峰防卫森严,听雨阁以查案为由撤掉了擎天峰的岗哨,可在浩然峰大开杀戒的众多人马却是从其他通道进来的,那些岗哨防务、机关密道只有四大掌门才知道,他们能趁人不备冲杀进来,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