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之间比拼内力,往往不见刀光剑影,却是无比凶险,一分强则一分进,一线长则一线生,一旦内力缠攻真气粘着,那便半步不敢退让,直至气竭人亡。
因此,三人虽只僵持了一会儿工夫,已是同往鬼门关前转了几个来回,遭受两面夹击的方咏雩最不好受,可要说谁伤得最重,那无疑是周绛云。
阴阳逆转秘法的要诀是“相冲相融”。周绛云强行将自身极阳真气灌入方咏雩体内也好,吸引方咏雩的极阴真气流向自己也罢,这都是“冲”,与之相对的“融”则是双方真气外放又回收所形成的周天大循环。阴盛阳衰则寒,阳盛阴衰便炽,谁能占得先机,谁就把握住了关键,故而上次方咏雩蓄势突发,周绛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回换作他偷袭得手,便似掌控了洪水闸门,方咏雩浑身真气收发不由自主,只能任他吸功至死。
然而,方咏雩对周绛云临阵会偷袭自己并非毫无防备,不如说他一直在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细究方咏雩与昭衍之间的恩恩怨怨,那是三天三夜也扯不清楚的,可要说他俩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至少得排在萧正则、周绛云和江家父女后头再议。值此紧要关头,二人猛攻恶斗不奇怪,但比拼内力互耗个你死我活,这就是不智之举,方咏雩之所以如此一反常态,便是他料定了周绛云会趁虚而入,强拉昭衍下水自救。
眼见三人分开,尹湄第一个赶到方咏雩身边,见他面上忽青忽红,缕缕白气从头顶升起,眼里隐有血光闪动,她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样?”
方咏雩运功吐纳一番,脸色好看了许多,道:“险中求胜,算是赌赢了。”
尹湄眉头微松,又用眼角余光瞥向昭衍,见他已被方越扶起,虽也面如金纸,但比方咏雩好上一些,她这才心下大定,一面提防有人趁火打劫,一面看向周绛云,神情难得有些复杂。
不独是她,林中所有人都在看周绛云。
论内力深厚,方咏雩与昭衍单拎出来都敌不过周绛云,可他俩一个是阴九重,另一个也在前不久突破到了阳九重。这厢阴阳共济,周绛云便应了那句‘孤阳不长’,一旦真气倒乱,他就要同时承受阳火反激和阴毒入体之苦,功力越高反噬越强,如被打下寒暑炼狱,乍冷乍热,生不如死。
他半跪在地,身躯摇摇欲坠,忍了又忍终是吐出一大口鲜血,这血落在草叶上竟发出了“滋”的一声,细看还可发现零星冰渣,实在诡异至极。
玄蛇鞭落在七八步外,没了人持它逞凶,黑水玄蛇也成了瘫在枯叶堆里的一条死蛇。
一阵死寂过后,有位性急的掌门厉声喝道:“魔头纳命来!”
他使的是子午鸳鸯钺,纵身一跃扑向前去,左边一式“青龙返首”,右边一式“狮子张口”,脚下八卦绕圈,招法委实玄妙无方。
谢安歌却急声道:“不可!”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那位掌门已脚踏八卦步逼至周绛云面前,双钺开合交织,直取头颈要害!
周绛云头也未抬,动弹不得,仿佛引颈就戮。
短钺落下,血雾喷薄!
“哐当”两声,子午鸳鸯钺掉落在草地上,这人浑身剧颤,他低头看去,一只手没入了自己的小腹,疾插疾离,快到他仰倒气绝时都未能发出一声痛呼。
见此情形,众人莫不色变,这魔头分明已到了强弩之末,竟还如此凶悍。
“还有谁……来送死?”
周绛云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像是被烟熏火烤了一样,原本十年如一日的容貌在这片刻间迅速衰老,脸上甚至无端出现了几道烧伤似的焦黑血疤,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同为截天阳劲的修炼者,昭衍微不可见地蜷了下手指,而周绛云也正好朝他看过来,眼中血光明灭不定。
到了这一步,他浑身真气乱冲失控,运功疗伤已收效甚微,神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方咏雩的本事如何,天下没有人比周绛云更清楚,他既然敢在对方真气外放时出手夺功,便也做好了应对反扑的准备。
仅凭方咏雩一人之力,就算在那生死关头成功使出了阴阳逆转秘法,也不过为自己多争取一时半刻的生机,一旦撑不住内力巨耗,便要气绝身亡。真正令周绛云始料未及的是,在方咏雩抵抗不住那一刻,竟有另一股阳劲异军突起,虽不如自己的浑厚霸道,却是精纯绵长,趁他吸功入体罩门大开的空当直捣丹田,并帮助气劲渐衰的方咏雩完成了新一轮周天大循环,从而反败为胜。
这股阳劲从何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周绛云其实已不大记得薛泓碧的长相了,哪怕是同门师弟,两人也没什么情分可讲,若不是在登仙崖上被那小子豁命摆了一道,或许连名姓都忘干净了。
可当他对上昭衍此刻的眼神,便知道这不是死到临头的胡乱臆想。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周绛云在葫芦山将薛泓碧逼下死地,如今因果报应,他也在这里被昭衍和方咏雩打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