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贺兰忞与宁淮宴双双跪在地上,垂着头,看着贺兰雍仁那双金龙靴在眼前走来走去。
贺兰雍仁沉声沉气问道:“你们是说,樊朝的那个总管太监丁关,当初并未被先皇杀死,而是被人救下,将他藏匿于泽州府密室之中?只凭那妇人一面之词,便要朕答应你们去将泽州府与泽州协查司搅个翻天?”
“陛下,若不是此次我同殿下去探望香楠里的百姓,也不会知晓此事。此事纯属偶然,是三殿下听香楠里的一位老伯说自己的孩子被抢走,所以才会出手干涉。朱夫人不知晓殿下与小臣的身份,才会放下戒备,提到丁关。这十余年,丁关残害孩童共三十三名,她一笔一画都记录在册。册子便在她家中床铺的枕头下,曾担忧栾大人翻脸不认,还特地将三十三颗玛瑙珠子丢在府衙池塘中。”
宁淮宴抬起头,目光坚韧与贺兰雍仁对视。
虽说宁桓与贺兰雍仁情同手足。
但宁家的两个孩子,贺兰雍仁一直不大喜欢。
宁裳初没有规矩,无礼莽撞。
宁淮宴心思深沉头脑机敏,心智早已超出这个年纪的孩童,人又上进热衷研究诗书兵法,功夫也了得。
这样的孩子,若是他的皇儿,他自然求之不得。
可偏偏是辅佐他儿子的人。
贺兰雍仁对于贺兰忞不甚了解。
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一个跟头能翻出去多远,他比谁都清楚。
凭贺兰忞的脑子,上次香楠里的事儿,再加上此次丁关之事,绝不可能是贺兰忞主导。
见父皇犹犹豫豫,贺兰忞又将入宫前宁淮宴嘱咐自己的话抛到了脑后。
“试问一个寻常妇人如何能进到守卫森严的府衙之中?父皇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偷偷去派人查证!可若是人赃并获,父皇您——”
话音未落,贺兰雍仁带着震怒的目光落在贺兰忞身上,吓得他立刻将嘴巴闭的严严实实。
他越是这般,贺兰雍仁便瞧他越窝火。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思虑岂能如此片面?你可知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若都如你这般莽撞,朝堂局势如何稳定?!”
宁淮宴往前蹭了一步,仰头看向贺兰雍仁。
“小臣知晓陛下需得顾全大局。可丁关此举,便是公然在挑衅陛下和先帝的帝王威严。此人在樊朝未亡之时便无恶不作,本应受到最重的惩罚。如今却在他人庇佑下,又残害凤元三十多个孩童。他与其同党,何其残忍险恶?栾大人及其同党能在皇权之下,将前朝余孽藏得如此之久,岂非是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未可知。”
他充满敬畏地对着贺兰雍仁重重地磕头。
“今夜原本是朱夫人应当启程回泽州,此刻朱大人未能收到消息,想必已是叫人起了戒心。若是打草惊蛇,让丁关逃跑,我们便不好再抓了。陛下,栾大人在泽州占地为王,虽无虚名,但已存实证。这便是赤裸裸的祸心在外,蔑视陛下龙威!请陛下将此等祸害连根拔起,还凤元百姓一个太平!”
宁淮宴声音不大,可在贺兰雍仁听起来却如同振聋发聩的巨响一般。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巨大的鼓槌,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阴沉着脸的贺兰雍仁盯着宁淮宴,漆黑的双眸中怒色暗涌。
他好大的胆子。
竟敢逼着朕按照他的心意来做事!
气氛僵持不下之时,贺兰棠蚊子般的小声传入殿中。
“父皇……”
睡眼惺忪的贺兰棠用手揉着眼睛,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呆呆萌萌地站在门口。
她眼睛通红,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棠儿?深夜你不睡觉,来雍仁殿做什么?”
贺兰棠迈着小碎步,似是昏迷糊涂了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贺兰雍仁跟前,仰着头看着面色带着愠怒的父亲。“父皇,棠儿不要去苑囿了。”
贺兰棠噘着嘴,可怜巴巴,双手扯着贺兰雍仁的衣角。
此时贺兰雍仁心烦意乱,哪有什么工夫搭理她。
他将她的手从衣服上移开,“棠儿乖,父皇此刻有要事,苑囿的事儿改日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扳着贺兰棠的肩膀,让她的脸面向门的方向,企图让她离开。
贺兰棠使足了劲儿,身子往后仰,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了父亲的手上。
她紧蹙着细淡的眉毛,撅着嘴巴,一脸倔强。
“父皇答应棠棠!棠棠不要去苑囿了!苑囿有只大蚯蚓!红彤彤的眼睛,它专门吃孩子!棠棠被他咬掉了腿。它还咬死了父皇!咬死了三哥哥!好多黑漆漆的虫子飞过来了!棠棠不要父皇死,棠棠不去苑囿了!”
她一边哭一边吵闹个不停。
贺兰雍仁只觉得她是做噩梦了,便急匆匆让白兰将她带走。
方才有些情绪上头的宁淮宴,此刻也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情急想要快些打击丞相党羽,一时之间说了不该说的话。
殿下如今畏惧丞相三分,方才他那几句言语,应当是彻底地将陛下惹怒了。
瑶瑜殿下应当不只是为了让陛下分神。
蚯蚓……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