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褴褛的中年女子,怯怯弱弱地站在烟馆门口台阶下,许洪亮不相信眼前狼狈不堪的女子曾是那个清纯可爱的丫鬟,他颤颤巍巍退下了台阶,把手里的文明棍杵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又追问了一声:“是晴儿吗?”
“老爷,是俺。”
“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听说你找了一个好婆家,怎么会变成这样?”许洪亮摇摇头,叹了口气:“人生多变化,世事皆无常,老爷也不是一样吗?马上就要丢了饭碗了……”许洪亮说着转过身去,耿耿细瘦的脖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抓着文明棍,他留给晴盈一个佝偻着的背影。
晴盈想跟他说说雪莲的事情,看着眼前的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嗫嗫嚅嚅半天,她不知怎么告诉许洪亮,告诉他又能怎么样?他自己都无法照顾自己。
从烟馆里面走出一个管事的,他斜视着蓬头跣足的晴盈,向大街上摆摆手,烦躁地吼着:“滚!别挡着门堂……”
许洪亮擦着管事的身体迈进了烟馆,往柜台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软绵绵的脚步,向旁边咋咋呼呼的烟馆管事招招手。
管事的向许洪亮卑躬屈膝,“许理事,您吩咐。”
“你们这儿不要个洗衣服的吗?打扫卫生也可以,她曾是我家丫鬟,她会烧烟,也会烧火做饭,您赏口剩饭给她可以吗?”
“这?”管事的犹豫不决,他用手捂着嘴巴凑近许洪亮的耳朵,偷偷嘀咕:“许理事,您知道,烟馆老板是日本人……”
“日本人也要洗衣服,他们不洗,还有你们几个跑堂的……都是中国人,互相照顾一下,不需要多少钱,只要一口吃的……”许洪亮打了几个哈欠,踉踉跄跄往里间走去。
烟馆管事的向晴盈招招手,厌烦地咂咂嘴角:“好吧,今儿给许理事一个面子,今儿你就留在烟馆打扫卫生……进来吧。”
晴盈第一次踏进乌烟瘴气的烟馆,外间有两个大炕,大炕上躺着一个个丢了魂的烟鬼,鸡爪子一般的手捧着一根根大烟枪,像抓着一只烧鸡,生怕鸡飞了,使劲嘬着腮帮子……里间有好多布帘隔开的屋子,每个布帘后面有一张床,床上不仅有烟灯、烟针、挑烟的铁条,还有高高的枕头。
吸食鸦片的也有贵贱之分,有钱的贵人躺在床上,身边有人服侍,一切都需要别人伺候,只管抓着烟枪吞云吐雾即可……
看着坐在桌前沉默的晴盈,杨同庆咳咳嗓子,向仟溪递了一个眼神。仟溪抓起桌上的茶壶和茶碗,倒了一碗茶水,双手送到晴盈面前,温和地笑了笑:“您,您先喝碗热水暖暖身体。”
听到仟溪的声音,晴盈回过神来,双手互相揉搓着,喃喃低语:“俺一个星期去一趟烟馆,给几个跑堂的洗洗衣服,擦洗擦洗烟灯……”
杨同庆又问:“就这么简单吗?”
杨同庆想问晴盈你有没有沾上大烟?他没有问出口。眼前的晴盈虽然瘦骨嶙峋,眼睛里有一种比骨头还坚硬的东西,那就是正气。
晴盈诚实地点点头,“俺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是找许洪亮……是他帮俺找的工作……俺,俺,千万不要告诉太太,俺没有……”晴盈情绪蓦然变得很激动,她从凳子前站起身来,双手拽着衣襟,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告诉太太,千万不要告诉太太,俺只为了能见到俺的丫头才留在了坊茨小镇。”
“好,我们知道了,你知道他们日本人什么时候来送大烟膏吗?‘卧云楼’的烟膏放在什么地方?”
“知道,他们每三天来一趟,从烟馆后街上来,有一辆黑色轿车……”晴盈嘴里的话说了一半卡住了,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杨同庆,同时抬起手拢拢耳边的散发,声音颤抖,却带着些许坚强:“你,你们是什么人?需要俺做什么?俺,俺不怕鬼子……”
杨同庆没有回答晴盈的话,他把脸转向夏蝉,“二丫头,锅里煮的面条熟了,你去盛出来吧。”
夏蝉把凳子往身后挪了挪,站起身,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习惯性地投向窗外,两辆人力车噶然停在了面馆门前,从前面车里走下一个漂亮的女子,她手里捏着一方手帕,一身棉旗袍紧紧勾勒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从后面车座上跳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到那个女孩,夏蝉满眼惊喜,脱口而出:“三妹__”
听到夏蝉嘴里两个字,仟溪激动地跳起身来,顺着二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可爱的女孩出现在窗前,一双稚气未脱的大眼睛,好奇地向面馆里张望……
杨同庆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等的人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