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之人四十余岁,一身道袍,胡须满面。
见到寇准,扑通一身跪下:“恩师!”
“你,你是?”
“恩师,学生是王曾啊。”
“孝先?你不是出知应天府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学生正是从应天府前来拜会恩师,为了掩人耳目,才做道士打扮。”
“哦,快起来,快起来。”
寇准忙从车轿中出来,扶起地上的王曾,吩咐车队原地等候,自己则与王曾一起,来到了路边的长亭之中相对坐下。
王曾道:“恩师,恕学生冒昧问一句,那乾佑山天书贺表真是恩师写的吗?”
寇准面色不好看起来。
昨日才被最宠爱的学生杜青衫质问过,今日又被王曾拦路质问,他本就不愿与人谈起此事,偏偏所有人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都是此事。
王曾期待地看着寇准。
“恩师,你素来不信天书,学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会上奏乾佑山天书为真的贺表。故而千里迢迢从应天府赶来,就是为了亲自听恩师一言。”
寇准道:“孝先啊,那贺表,确实是老夫所写。”
“啊?”王曾面色发白,“恩师你,你你你,你为何?”
“老夫被贬多年,深知无权在手、寸步难行之理,如今由此复出,大权在握——”
“恩师,你!”王曾气得一甩道袍袖子,“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看重权位!你该知道,你素以刚直著称于世,士君子引以为荣,天下所重者,乃你人品,非你权位。故而你越遭贬黜,却越受敬重。”
他痛心疾首地望着寇准,“如今忽闻连你也弄虚作假进献天书,举国震惊,小人弹冠相庆,君子如丧考吡!”
“这”
“恩师呀!”王曾跪地道,“苍天可塌,气节不能损!今日你实在不能入京,更不能复相!”
“这?”寇准面露迟疑,道,“如今圣旨已下,为师如何能抗旨不遵?”
王曾建议道:“恩师,如今眼前摆着三条路,何去何从,恩师当斟酌!”
“哪三条路?”
“上策乃称病不入京,并上奏陈辞,恳求外放。圣上怜惜恩师多年辛劳,定将此事揭过,不再为难恩师。”
寇准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老夫年近六旬,何堪再外放?”
王曾一叹:“中策,恩师此番入京,面见君上,道出实情,告知乾佑山天书乃是虚妄,如此悬崖勒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不可不可!老夫已上贺表,如何能出尔反尔?”
“啊,恩师啊!”王曾恳求道,“恩师若能迷途知返,天下百姓必定欢欣雀跃,恩师声名亦可恢复,还望恩师三思!”
“图此虚名,何利国家?”寇准扭头道,“孝先,快说第三策!”
见恩师对前面两策皆不采用,王曾心灰意冷,悲戚地道:“第三策,乃是下下之策,恩师再入中枢执掌相位,只是自毁晚节,遗憾千古!”
“哈哈哈哈,若能三度拜相,老夫何憾有之?”
“恩师,你!”
“孝先,为师一片苦心唯天可表,此番入得中枢,老夫定要去奸佞,任贤良,孝先,你在应天府安心等待,不出三月,老夫便会将你调入中枢。”
“哎呀恩师!你糊涂了!你糊涂了!”王曾垂足顿首,悲切地道,“恩师,你如此重功利,轻道义,纵然能再入中枢,也是民心尽失,有损世道人心,可收一时之功,却遗无穷之祸!”
“你!孝先,你今日言论,尽是酸腐之论!”
寇准生气地甩袖扭头,看向远山之间。
王曾悲痛地望着执迷不悟的恩师背影,深深地跪地一拜:“恩师,你今日不听学生之言,只怕他日悔之晚矣。”
“老夫绝不后悔!”
“恩师,学生再祈,您要三思,三思!”
“老夫志已决,你休再多言!”
寇准连看也不看王曾一眼,气冲冲地走出凉亭,躲在一旁偷听的蒨桃连忙跟上,二人上了车轿,启程入京。
留下如丧考吡的王曾跪在原地,痛苦地道:“恩师啊,你为何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一代名臣,今就要深陷迷途了吗?”
他沉重而郑重地朝着寇准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既然如此,恩师,学生就此拜别了——”
“王大人?”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青衣少年翻身下马,来到王曾面前,“王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王曾抬起泪眼,看了眼前的少年半晌,恍然回神,抹干眼泪道:“阿晏,你为何在此?”
“诶,晚辈昨日方到长安,试图劝诫恩师切不可承认天书,不曾想惹怒而来恩师,今日一早醒来,恩师竟已领了圣旨回京去了,晚辈正准备御马去追。”
王曾摆手道:“哎!没用的,没用的。”
“王大人见过恩师他老人家了?”
王曾将京师之事告诉了杜青衫,又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和方才拦路寇准之事一一说了,悔恨地感叹道:
“我连夜从应天府赶来,就是为了阻止恩师如今,可口水都说干了,他仍一句话也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