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不时之需。
可饶是如此,还总是能活成时代里最落魄的人。
就像此刻,他在驻隙之中找出的这几块马蹄金和印子金,虽全是上币[1],但这些金既是汉制,又在民间不堪通用。一个个神龛到是金碧辉煌,久远些的更是由上好玉石而制,但他总不能为了那玉,卖了祖宗的灵位。
他又翻看了平日里雕得的各式各样玉晗、葬玉,没动过的籽料只剩了一块,质色还不好。
这东西是换不来几粒粮的。
唉,真是不好办。
不过这处境也还没到绝境的地步,因他们早已“落魄”惯了。
即便改朝换代、动荡频繁,每一次,他也仍能从灰尘里,重新拔地而起。
这回,也不会例外。
正思索着,就听得钱梨白在外叫他:“先出来。孩子找不着你。”
“哎。”他下意识应一声。其实,这在外面是根本听不见的。
驻隙以彭人之血为媒。碍于此,他们俩没法儿一起进来,总得有一个守在外面,放里头的人出来。
换言之,如进了活物,不经应允,就只能困死在驻隙之中。
驻隙内寂静黝黯,光影之下可见排列得堪称浩瀚的龛位。它们一排排、一列列,观之历历在目,又好似绵延虚无,望不到边际。
谁也不知道它们具体的数目,或它们已在此度过了多少漫长的时光。
各处都设有海碗粗的蛟油灯烛,其间光亮便源于此。它们由立地的铜盏高高擎起,人一经过,便火光大盛。
彭兮象沿着这队列似的烛灯走向南乾一位,所过之处,火光随之微熄,似又没入暗淡长眠。
晚间,众人吃过饭,梳洗一通,便迫不及待地睡觉了。
父子三人躺在一起,享受着第一个不用颠沛流离的夜晚。彭子伯已打起小小的鼾声,钱梨白和彭兮象却没那么快能入睡。
他们太累了。
第二天俩人拿着金玉之物找地方换米粮衣裳,过程颇艰。
一块半斤重的印子金只换回了众人不足一月的口粮,这在以往是难以置信的。
两人又置办了最便宜的文房笔墨。一切就绪后,他们一人去街上行脚代写书信,一人回到江边摆摊行丧。
钱梨白举着布幡由西市向东,沿着淮水游走,还未进到边淮列肆,便被人拦下了。是个女子。
这女子是叫他写信。可为难的,是叫他代写情信。
他没有挑客人的资格便叫她自述。
女子口才很好,虽不能引经据典到是真情实意。他将信润色一番,硬着头皮念给她听。她甚为满意,多给了一倍价钱。他赶紧接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但没成想,情信还写出了口碑。
她叫他等在原地,不大会儿陆陆续续,竟是拉来了六七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媳妇。
她们纷纷围住他,看够本儿了,还各个有信要写。
他一个个写过,这些女人嘴也不闲着。
只听一个问:“先生叫什么名字?”
“姓钱。”
“先生可有家室?”
“在下儿子已八九岁了。”
“那,究竟是八岁还是九岁啊?”
他不理会这话,又写完一封,交与那女子。还剩下最后一个。
末一个凑近来:“先生,我不写信。”
钱梨白趋下眼,目光略过她半遮口唇的绢帕,停驻在不相干的地方,这才道:“那是要写什么?文书?亦或字据凭证?”
“我要先生替我作诗一首。”
“在下不会作诗。”他撂下笔:“你还需另找他人。”
一听他不干了,女子道:“那就写一首前人之作吧。”
“何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
“好了。我知晓了。”他抬手,不叫她再念。
见他起笔快快写完,她又道:“小女姓周,字憧之。是心字部,徒东切,音‘童’。”
钱梨白填上了她的落款:“可是这两字?”
女子颔首,给了润笔,却没接那诗。她小手一推:“送给先生。”
此举一出,女人们都掩着嘴笑了,看戏似也。
“女郎,这不和礼数。”他摇首叹气,知被耍弄,无奈道:“谢过各位,在下需先走一步。”
那第一个找他代笔的女子见他面色不虞,忙辩解道:“先生我是真不识字的!”
钱梨白已不理她们,收拾了笔墨之物,将那信和钱还在周女手中。
她不接,他便放在地上,在一众娇滴滴的“怨声载道”里,慌忙走开了。
就这样,钱梨白一日之内只接了两个正经文书的买卖,剩下七宗,都是情信。
如此一来,他对这建康城中的“世风日下”也有了个大体了解,不禁生出“北人拘谨,南人风月”的感慨。
此后上街,他再不要打理成儒生的样子。摘了发冠,将长发于背后一系,又换回那身陈旧袍服。
彭兮象在江边摆摊,却没接到什么值钱生意。
随着北人越来越多,这里显然已成了凶事行临时的一处买卖场所。他挤在三五家之中,人单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