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结仇，世道报仇。天上月亮记着
深春，本该扰攘的洛阳城不见春夏相交的生气，处处颓然、萧肃。匈奴人连月来破城不成，只好攻了又攻。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惊动朝堂的大事，东海王司马越死在了项县。
王廙难得忧心。他的族兄就身在项县，正奉东王出殡，还丧东海。路途艰难不论，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且就连郭子玄也麻衣素履，闭门守起了丧。
他想找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
府宅久闭，他在家中圈着，又不问事，对这城中的朝夕变化不慎敏感。只知有众多氏族官员擅自罢官出走。而他不知，还有更多的商人贩夫抛家舍业，百姓闻风而动，洛阳其时，已是流民四起，人心惶惶。每日正有成百上千人，怀着侥幸要南下逃亡。
他自己，是想走便走的。
又过几日，日暮时分，王廙正在庭中吃酒舞剑，郭子玄素衣前来。
“廙弟。”
“咦，郭世兄，”王廙收势，将剑交与仆从，“你怎么来了？”
“来见一见你。”
“郭世兄，我观你面有郁色，是为何事？”
郭子玄一怔：“我心中事多。汉军连日来犯，城外盗寇猖獗，前日想起兮象那翠云峰下家人，如今城中暂且偏安，我打算将他们接来家中，再做安排。”又道：“也许直下江东更妥。”
“啊，还是你周全。到时我和你同去。”
“郎君！郎君！”两人叙话间，见王粪土急步而来。
“备茶。”王廙拉着郭子玄往室内走，随口道：“跑什么？正形了答话儿！”
“郎君出事啦！太尉大人，太尉大人没了！”
王廙的脑袋“嗡”地懵住，人没了反应。
太尉。是他那族兄王衍！
郭子玄摆手叫王粪土去了，将王廙扶着进到室内。
王廙双目愣怔：“你是为此而来？”
郭子玄称是：“你何时回建业去？你家人大约都已得了消息。”
如今东王已死，老友又遭不测，郭子玄不禁生出些避无可避的感慨。平生从不与岁争年，却在大衍之年身逢乱世，往后余生，恐怕皆是离别。
“可知家兄，是如何去的？”
“夷甫一行，三月末从项县还殿下丧东海。大军向北行营三日入苦县。事时，我军毫无所备，汉军石勒突率轻骑兵追至宁平，我军不敌，大败。夷甫和一众贤良被石勒所俘，拘于危墙内，当夜……十余人，皆被其埋杀于墙下。”他缓了一缓：“汉军屠我将士十万。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
“是。”郭子玄又顿片刻，硬讲下去：“东王殿下的尸骨，也被汉军剖棺凌践，焚于当场。”
王廙胸中悲恐不能言。他被世间竟有如此庞大的杀戮所震慑。身为参军，他甚至还未见过战场，和死人。
“国仇家恨”曾是多么远啊，是远成未来的事。可它转眼，就来了。
几案上的茶水换过，又凉透。室内不曾明烛。
“我知你兄长志向。他身居高位，确从来是以你王氏宗族为重。谁都愿不忮不求，与物沉浮，逃于得失之外……那也只是妄念。从来高门多束，该他担的，他当仁不让。”
“我知，”王廙在黑暗中流泪：“我知。”
许久过后他道：“家兄曾替我取字。郭世兄，今后‘世将’便是我的表字。”
永嘉五年，五月。匈奴人攻洛阳，平昌门陷。
城外，有二人快马略城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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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峰下的乡道上停着一队人马，二十余骑，看不出是兵是丁。队伍中有三辆马车一辆牛车，其中两辆已装满行装，正做打点。领头之人骑在马上，他腰背挺直，观相貌却已近花甲，一双枯皴有力的手握着缰绳，那右手，却只有三指。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那一片宅舍。
天色已近申时。不远处的天空一片浑浊，似积着雨云，它压着绿意冉冉的村庄缓缓移动。日头却还热烈着，使人感不到一点雷霆骤发的雨意。不久，一种混沦的噪声似有若无地由远处传来。
老人皱眉细听片刻，趋马调头向前，谁知未出三五丈，那马儿忽地前蹄扬起再不前行。他目光一凛大声喝道：“不好！快将人带出来！”
百丈外，是一队黑压压犹如厄运般扑近的匈奴轻骑军。
宅内。
“娘！这行囊也收拾好了，您就勿再说些叫儿子为难的话了吧。”彭存劝道：“迟早得走啊。”
素吾冷道：“你与媳妇孙儿们南下，为娘要在这翠云峰，山上便是上清观。”
母亲不肯走，彭存心急如焚。如今汉军围城，城中尚有晋军抵挡或可僵持数月，可这城外邙山脚下乡遂连绵，加之豪门别苑聚落，正是烧杀抢掠的正鹄之地，比何处都危险。
婴儿啼哭的声音又响起来。家中仆从前几日便都陆续遣散了，只留一个生在彭家的彭一月。小焕生产不久，连日来照顾两个孩子，日渐消瘦。她抱着四个月大的小儿子，领着及儿进到室来。
“存哥。”她摇摇头，将婴儿交到他手上，向素吾：“母亲。”
素吾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