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处深渊之中,但是时衍在努力向上走。
而言卿设身处地地想,她或许只想沉沦。
他在阴暗的人和事上吃过亏,依然不屑成为那样的人。
言卿撑着下巴思索着,她不行。若是她的话,只会想尽办法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对方越惨,她就越高兴,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但是到了现在,她愿意去改变。
“时衍,山上的那座神殿你知道么?”言卿手中捏着笔杆,在手指间漫无目的地转着,“山上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他叫唐琏,这或许并不是他的真名。”
“他给过我最好的宠爱,也给过我最沉痛的一刀。”
“从云端跌入深渊,摔得头晕眼花,真想就倒地不醒算了。但是遇到奶奶和你,我才感觉出来……或许一开始,唐琏于我才是真正的深渊。”
言卿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些许,认真地看着时衍。
“你知道,造神计划么?”
……
……
天冷下来的时候,在一个严冬的早晨,老太太慢慢地合了眼,然后再也没醒来。
言卿和时衍在后山为她立了墓碑,将她埋葬在了她的小孙女旁边,天气那么冷,言卿的手脚都是冰冷的,她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并排的墓碑发呆。
不远处就是上山的台阶。
那日老太太是来看她的小孙女的,然后就在山脚下捡到了晕死过去的小姑娘。
小姑娘性情古怪又暴戾,毫无同理心,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
但是老太太一直在很耐心地教导她,教她做事,教她善良,教她怎样在世间行走。
她是个老态龙钟的眼盲老太太,但同时也是言卿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师父。
女孩在老太太的墓碑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她慢慢地站起来,时衍将她拉起来,两人一起在墓前向老太太鞠了躬。
那时候时衍静静地站在墓碑前,他在想什么,言卿不知道。
她只感觉时衍身上的孤寂感那样清晰,就好像变成了当初刚捡回来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是很快小男孩转过头来,他看到了旁边正默不作声看着他的小姑娘。
时衍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女孩的手。
以前时衍对她说,你不懂的,以后我都会教你。
这一点他做到了。
时衍把她当作一张白纸,他并不在乎上面是否有过墨点,那些并不重要,他会慢慢地、耐心地在墨点上重新作画,就像幼年时候他的母亲耐心教导他一般让面前的小姑娘变成老太太期望中的好孩子。
言卿自己曾也这样认为。
但时事终究不如意,在严冬的尾巴,言卿再一次见到了唐琏。
……
……
唐琏一点也没有变化,当初言卿还是个婴孩时被他捡回神殿,他就是那副模样,到了言卿长到七八岁光景,他仍然没有任何的变化。
言卿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被时衍叮嘱多次不能跑太远才被放出来玩耍,早知道出来会碰到唐琏,她就不出门了。
女孩默不作声地拉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企图将脸完全盖住。
唐琏脸上带着笑容:“原来……你还活着啊。”
言卿抬眼看他,不知道唐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只是她看见唐琏就会想到神殿的那几年,唐琏带她看了世上最悲惨暴戾的事情,面带微笑地告诉她动手杀人没什么不对,她记事以来就与鲜血为伴。
他将她养成了人间厉鬼。
女孩后退一步,不想多问什么,也不想知道此次唐琏下山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也完全没有了玩耍的兴致,转身想要回到那个不大的小屋。
唐琏不拦她,只是用一贯轻松的语调对她说:“我记得,现在与你在一处的小孩子,是个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瞳的小男孩?”
言卿的脚步顿住。
她警惕地转过头来:“你想做什么?”
唐琏微笑着弯下腰来,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原本那双对他写满了信任的眼瞳中现在只剩警惕,当初在神殿的时候,他要小姑娘动手拿刀,她可从来都没有犹豫过。
唐琏不免觉得有点可惜:“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言卿不语。
“你是知晓的吧?我需要一个神位的继承人。”唐琏脸上带着笑容,他慢慢地蹲下身来:“以前我以为你很合适,但是现在我好像找到了更合适的那个人。”
言卿紧抿着唇,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唐琏:“你说的是……”
唐琏笑而不语。
他来到这里,绝不是只为了跟言卿几句闲话家常这样简单。
他不在乎任何的什么人,更不会因为几年的相处而对言卿抱有多么怜悯的心思,否则不会如今才出现,唐琏只是为了寻找可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