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本就上了年岁,这些年又一直没有遇到过多么好的对待。
疾病压垮了她的身体。
言卿跟小男孩去集市上帮老太太买药,他们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对于这个路走的也熟悉,药店的老板都认识他们,药店老板娘很喜欢他们,每次都豪爽地大手一挥免了一半的药钱。
药店老板苦着脸,但是一句话也没法说。
老板娘有一次从隔壁酒楼买了糕点,在两人过来买药的时候送给了他们。
言卿伸手去接,旁边的小男孩却压下了她的手腕,抬头很认真地说道:“我们帮你磨药材吧,就当是买了这些糕点。”
老板娘笑着说不用,小男孩却坚持如此。
最后两个人到后面帮忙磨药,言卿扒拉着石磨,不太明白地转过头来:“为什么……”
小男孩头也不抬:“你想问为什么不拿了糕点,反而要在这里做工?”
言卿抿了唇,点点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情最是难还。”小男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漂亮透彻的冰蓝色眼瞳一瞬不眨地盯着言卿,眼瞳深处倒映着女孩小小的身影:“这些施恩,都是要还的。你今天接了这些糕点,来日被要求做些什么事情就没办法拒绝。你不懂这些,我以后都会教你。”
言卿将脸压在手臂之间,手指间全是药材剩下的渣,女孩垂眼想了很久,她点了点头。
小男孩低头继续做工,好半响,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叫时衍。”
……
……
临近黄昏,两个小孩互相搀扶着走回村子。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等他们,她看不到,但是慢慢地听到了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身旁停下,她就知道是两个孩子回来了。
“走吧,回家吃饭。”老太太脸上带着笑。
言卿跟时衍在两边搀扶着老太太,慢慢地走回那间并不大的小屋,夕阳撒下的暖黄色日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那是言卿最安逸的时光。
在这之后,言卿越来越觉得时衍的出身不简单,他懂得很多很多事情,教言卿看书写字,给她介绍树木昆虫,教她为人处世。
那时候,老太太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两个孩子说话,脸上带着无限慈爱的笑容。
言卿扒拉着借阅的书籍,趴在书页上转过头看向时衍:“女子一定要学绣花么,可是这个好难,我不会。”
老太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时衍坐在窗边正低着头用洗干净的秸秆编东西,冰蓝色漂亮的眼瞳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听到女孩的声音之后,他头也不抬,声音清越:“怎样都是可以的。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一定是要成为什么样子,女子可以征战沙场,男子也可以吟诗刺绣,这世间从来没有一种活法是不对的。”
女孩趴在书页上,书页上是有点浓烈的墨水气息,她静静地趴着没动,转过头来一直盯着时衍的侧脸,好半响,她转过头去,声音闷闷的:“如果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曾经伤害了很多很多人,那我的活法也是对的么?”
老太太教她温和知礼,教她不要随意动手,告诉她不要片面看待事情。
时衍教她写字读书,告诉她外面有一个很大的世界,他说世间的人各有各的活法。
他们教她知廉耻,明是非,懂荣辱,辨善恶,他们教她去看大好河山,让她知晓人世间的规矩,教她懂生死,告诉她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
他们教了很久,言卿才从以往的观念当中走出来,她开始去思考以往做过的事情,开始回忆起唐琏握着她的手将刀子送入对方心口时传来的钝感,鲜血喷涌时飞溅到脸上时的温热触感。
她开始感到恐慌。
原来以前,她做过的是这样的事情。
时衍说人世间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活法,那么她算是什么?
时衍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他沉默了很久,慢慢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转身走到了言卿的身旁,在女孩身旁坐下,冰蓝色漂亮的眼瞳看着女孩。
“卿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讲一下么?”小男孩面容稚嫩青涩,语调却是轻柔的:“讲讲你以前的故事,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的态度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言卿在书页中抬起头来,她轻轻地抿了抿唇。
一字一句,毫无隐瞒地讲完后,女孩有点紧张地攥着衣角,垂着眼像是在等待审判。
然后她等待了很久。
——她等来了一个拥抱。
时衍轻轻地拍着女孩的后背,他只是对她说:“卿卿受苦了。”
“作为交换,你愿意听我的事情么?”
男孩子的语调轻缓,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样神情,就像是很淡然地在闲话家常,跟朋友交换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他站在最平等的天平另一端,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言卿,属于他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