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武瑛玖本欲亲自扶起凌照水,衣鬓交错间他眼神中的刹那狰狞以及举止中的僵直生硬她依昔能感受到,如同他初次听闻她的这段过往时,内心油然而起一股杀气。
他的在意,被她无情又刻意地,再一次漠视了。
她回之一笑、拒之以礼,兀自起身,擦肩而过时嗓音如一道缥缈的清风划过肃王武瑛玖的耳膜:
“大庭广众下的分说之辞罢了,还请肃王殿下不必当真。”
七年了,她已然能够平静地言说这一段伤痛的过往,能够消化甚至利用那些流言蜚语为己所用。
她以为,那些沉沦的岁月便如同那些被割舍的情怀一样,都过去了。
但是有些人,只要他一个眼神注目,一句话提及,就可以让她重回那些时日的狼藉。
侯府婚宴后,凌姑娘称病,其实是真的病了。
因为那时,无论如何静心或者分心,她脑边都会回想起肃王殿下说的那一句“明媒正娶”。
一个落难妓子奢望一场明媒正娶,凌姑娘在夜半温凉的月色中摇头自嘲数回,最终得出的见解便是,
她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这场病,眼看着便要好了。
偏又叫她得了个消息:肃王把云韶宫关停了。
她本想充耳不闻,文昌郡主却跪到了她的眼前。
事态的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屹立百年的文昌郡主府竟然就这样倒了?牵动京都城中诸多权贵钱袋子的云韶宫竟然就在一夕间关停了?
凌姑娘到今时今日还在仿徨:
她当真没有在做梦吗?
方才席间,歌舞礼乐,暗流涌动,那些机关算尽也好,争奇斗艳也罢,原本都与凌姑娘没有关系。
她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便是:
她欠了他,一份恩情。
伴随手中果子酒一道被凌照水咽入肚腹的,是她因这个执念中的毒。
凌照水表面冷淡,却并不是豁达之人。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伤害过她的地方,她始终记得。
她蒙赦之后,直截了当便冲上了文昌郡主的西山别院,只可惜文昌郡主那时便已经病入膏肓、苟延度日。
凌姑娘的一口怨气,憋了多年。
前些时日,因为与傅学士的纠葛,凌姑娘不断地被人追问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不甚烦心。
若非肃王将云韶宫关停,若非文昌郡主死在自己眼前,凌照水竟不知道出了这口陈年怨气,竟是如此肆意畅快。
待到苏揽月弦断,江孜影笛偏,凌姑娘一时酒气上涌,摇摇晃晃便上了面前的席案,她掷杯时试图为自己开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更何况,大敌当前,京都贵女同仇敌忾,为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并非是她凌照水一人的贪念。
可那肥水,一直看着她作甚啊?
她掷杯于地,他朗声而笑。
她受人刁难,他好心救场。
她被人戳穿,他落井下石。
她殿前陈情,他偏又亲口告诉她:
凌姑娘,云韶宫关停了。
她可以亲手撕开自己的伤疤,独独害怕在他眼中看见怜悯,因而故作轻松、坚强地擦身离去,却不料肃王在两人擦身后急退几步,强势挽回了本已无可避免产生的时空交错。
他不容分说地挡住了她归席的路,将一方锦帕递予她拭泪,并在弯身时直白地告诉她:
“凌姑娘,云韶宫是因你而关的。”
他那语调,以及语调里蕴含的几缕急切,全到了凌姑娘的耳里、心上,迫使她无从曲解,只能直面这个事实:
云韶宫关停了,不是世风下的一次例行整顿,不是上位者的一记刻意警告,不是文昌郡主府多行不义后顺应人心的自毙,而只是,
肃王武瑛玖,冲冠一怒为红颜。
她说她曾沦落风尘,他便亲手为她把那风尘之门,一把关上。
凌姑娘拒绝相信,萍水相逢,几面之缘而已,肃王武瑛玖为何要为她做到如此?
除非
一抬眼眸,凌照水瞥见肃王递予她的那一方锦帕上,红梅潋滟,似曾相识。
“凌姑娘泪痕都干了,肃王殿下却还要巴巴地递上条帕子。”
席宴底下,江孜影与苏揽月咬耳私语,江二小姐意味深长:
“我现在知道侯府婚宴那一日苏姐姐为何要哭了。”
“京兆府尹在位十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京兆尹夫人为长女婚事求于慧妃驾前,慧妃已然允诺要为苏姐姐指一门好亲。”
“可放眼京都城,能配得上苏姐姐才学人貌的王孙世家,不过寥寥。京兆尹夫人不求淑妃、端妃,偏偏求了正要为肃王殿下选妃的慧妃,其言下之意、投诚之心,可鉴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