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房间内有那么一刻寂静。
为江熙此事熬了一宿的沈昱,站在这间分外熟悉的湘王府闺室中,看着救出东宫的江熙,为了一位太子舍弃的本该死去的棋子跟他翻脸。
哦,差点忘了,上一世因他死在山火中,他还得了江熙一巴掌。
沈昱挑起眉,手指勾拎着湿软的粉白长衫外衣,搭在一旁的竹青屏风上端,从蒸腾水汽中看向江熙。
她发髻微乱,水珠从发梢滑落到胸前,洇湿珍珠白的内衫。
一张素净的脸上,乌亮眼睛中警惕性极强,敌视的目光像是拉满弓的箭,牢牢对准了他。
她的唇紧抿。
而方才却为他人打开。
沈昱没有看从浴桶中起身站稳的沉霖,而是隔着水雾朝江熙走近,低头凝视她挂了雾气的睫毛,温声道:“湘王有要事相告,让我来接您过去。”
江熙一脸嫌恶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他知晓她恨他上一世绝情,因此并不气恼。
秀润修长的手试着隔袖握住她的小臂。
“郡主。”
身后的沉霖怔怔出声。
在江熙回头时,沈昱微侧过脸,余光冷漠地扫了一眼这位状似楚楚可怜的小子。
“沉少师入府所为研学之事,还是少些不该有的妄念。”
“胡说什么,有妄念的人明明是你!”
气头上的江熙想要甩开他的手,被他平心静气地收指握紧手臂。
他重复说:“和亲一事,王爷已有对策,请您前去商议,还望郡主莫要耽搁。”
“跟你商量的对策?那定当是不可信!”
她挣扎掰开他的手指,气愤地瞪他一眼,从横木上取下一件银丝外袍,披上肩膀,急匆匆地跨出门去。
月光下,整座湘王府寂静安宁。
始终跟在江熙身后不远处的沈昱,望着那抹银白色衣角翩飞的背影,穿行在这深院廊间,恍惚间看到挂满红笼囍字的盛景。
他曾正大光明入了王府,成了众人皆知的郡马爷。
也曾将江熙放弃,换了顺遂仕途和如鱼得水的圣主隆恩。
曾经沈昱认为,他此生会为自己杀穿一条血路,无论如何都不后悔。
带着策反的羽林军闯入皇宫龙寝的那一天,他比所有起了异心的王侯将相动作都快,一手长剑要了皇帝的命。
那时他想着,只要将兵权交予众望所归的二皇子,联合暗中回京的湘王,围堵南桓兵马,把日日流连湘王府的太子逼至绝路,那么他的前路就此明朗。
也能还江熙一片清静。
可偏偏造化弄人,他竟回到婚事前,而太子比过去更早地抓住江熙于掌心。
这一次,舍弃郡马爷之路,于他而言更为稳妥。
可他偏生心中对江熙生出一份愧意,以及刺挠的不甘心。
今日对湘王所言,只是为带江熙出东宫的离间计策。他根本不知太子究竟是真心想留下江熙,还是另有所图。
江熙一定有前世记忆,可她似乎并不怕太子。
为何?
是太子也回到过去,将错处全都推给了他么?
污蔑他杀了沉霖,指责他卖妻求荣,还有呢,设计害死湘王?又或者是其他添油加醋的罪状。
他是如何把自己摘得干净,如何让江熙对他不设防?
沈昱袖中双手紧握成拳,盯着银白色的背影,深沉的目光在月下映出清亮的光。
他劝自己,上一世输得一败涂地,那便愿赌服输,这一次自当保全自己,没必要较劲扳回一城。
那便只帮江熙这一次,助她解了南桓和亲这一迫在眉睫的困局。
往后,则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