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来,季燕然收回手,娇软的触感似乎被印在掌心,显然心没能收回来。
他若无其事慢慢往前走,问跟在身边的沈棠,“我们这样的单位,忙碌辛苦还难见成果,会不会觉得容易消磨志气?”
沈棠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好,李岩、何继桐、他,时代不同,说起来都不合适,琢磨了会,只拿吴奕举例,“像吴奕,平日虽然有点口无遮拦,但一工作就会任劳任怨,每次都会做好分内的事,其实内心很认真积极的,从不抱怨做了无用功。”
季燕然未做评价,只缓缓道,“劳而无功,会消磨志气,也会磨炼心性。做科研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对学问执着、对前程抱有功名心,也大多知道,研究要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下去,要不断面对困难,要一代人一代人点点滴滴地不懈努力。
现在出野外也比较辛苦,但条件比我们那时候好很多。我刚来研究所实习的时候,要自己画草本图谱。那年冬天跟领导上山,还有几个实习生一起,领导比较看重我,为了锻炼我,让我画图,为了画得清晰准确,右手不能戴手套,画一会儿,手就冻得不得不藏在腋下取暖。”
回忆往事,季燕然说得风轻云淡,嗓音低而清朗,然后侧首看着沈棠,“现在如果有那样的需要,吴奕和你,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也是会做到的。”
“领导比较看重我,为了锻炼我,让我画图”,那么一大段话,让沈棠最感触的是这几句里季燕然的处事态度,大冬天的,不埋怨领导把最难最艰苦的活儿分配给自己,反而视为难得的锻炼机会。
她隐约感觉,季燕然带她出来,看植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讲给她看植物而引出的这些话,教给她工作中的一些看事处事的思维,不再是从前含糊谦虚的一句有工作成果是因为“在时间上占了点先机”,而是说得堂皇坦诚又朴素敦厚,听得出这人的温诚性情,这些都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接触不到的言传身教。
“怎么了?想问什么?”季燕然看着沈棠有话要说的表情。
“只是越来越觉得,您身上有很多我要学习的东西,懂很多知识,还有看待人事的想法也特别令人钦佩、受益,以前只觉得您含蓄寡言,性情温和,嗯,还……”
“还怎么样?”
还很帅,身材好,气质也出众,沈棠想一遍,摇头忍笑,不肯再说,灵动有神的眼睛却在觑他,小女儿娇羞可爱的神态,一览无余。
男女之间,有些情愫,是可以灵犀相通,心领神会的,所以即使未落言筌,也足以准确捕获一颦一笑里的讯息。
季燕然凝视得久,沈棠慌张地拿眼睛乱瞟,瞧见前面山顶有一大树黄花,“咦,季主任,您看那有棵栾树,栾树怎么会种在山上?”
栾树花事正盛,树底下仰望的沈棠头发乌黑莹亮,也是青春正好的时候。
季燕然负手静立一边,看了一会沈棠,她那么年轻,那么朝气蓬勃,于是内心深处分外零落卑怯,叫她,“沈棠。”
“季主任,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栾树还有一个名字?”
沈棠摇头,“不知道。”
“它在古代还被称作大夫树,政治地位很高。”季燕然看她的眼神平静又深沉,专注得几乎直白。
沈棠有些惶惑,感觉接下来地话可能与自己有关。
季燕然仍是负手站立的姿势,有些近,又有些远似的,“今天你遇到它,意寓很好,你未来会行久走远、步步是阳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