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景发现,他可以走出这间屋子的范围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在某天文斯开门即将出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事,返回卧室拿东西时,拍拍那个淘气鬼竟然迫不及待自己先跑了。
季明景一时着急怕它跑丢,追上去时没留意,后来才意识到他已然站在了电梯外面。
鬼魂会害怕阳光所以他肯定不是鬼魂,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意识或者幻象,能够自由行走于光明之下,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从那以后世界被扩宽,季明景开始了从未体验过的自由行的日子,什么都不用考虑也不必携带,晚上就直接露宿在外面,薄云疏星在上,寒箱枯草在下,眼中全是朗阔冬景,耳边尽是呼啸北风,倒也惬意。
这时候的季明景其实不必非要留在文斯家了,但他离开不知多少天,走过不知多少里,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去。
因为他在山间的一座墓园,又遇见那只可怜兮兮的“小蚕蛹”。
文斯穿着长及踝根的羽绒服,裹着厚毛线围巾,却仍旧缩手缩脚的瑟瑟发抖,头发被吹得胡乱粘到眼睛上,眉毛能看到结霜似的泛白,他整张脸都白,唯有颧骨处两点干皴似的高原红。
季明景还看到,在他面前的墓碑碑座下,隔绝寒风的地方,摆放着一束新鲜的康乃馨。
很明显,他遇到了一场祭奠。
但井没有过多哀怨与伤怀的成分在,少年声音虽冻得发颤,语气却很平和,如话家常般同已故的亲人分享这一年的经历,娓娓道来时,令季明景想起刚在山上看见的、冰层积雪里顽强流淌着的涓涓细流,让人无知无觉间就跟着就听了进去。
而后季明景才知道,原来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文斯遇到了件让他面临彷徨选择的事。
有星探在学校找到他,文斯正在犹豫。他原本的人生规划是简简单单找个工作,可那镜花水月般的行业对普通人而言到底还是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文斯又说起大学城那边挨着学校的电影学院,他曾在那里遇到过一个教授。
那位教授当时突发胃疼,文斯晚上结束兼职路过校门口,看一个老人躬身坐在路边,觉得奇怪便上前询问,那老教授感谢他的善意,说有人来接,文斯就在旁陪着一起等车。
聊天时他提醒老教授不要光考虑胃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文斯的爷爷就是脑溢血,但在那之前表现的症状却是胃疼,他建议教授还是去医院看看,结果后来那教授一查还真的是。
说起也巧合,大概一个月后两人又在公交车上遇到,文斯给人让座,一看那被让座的老前辈朝他笑吟吟的,才认出他来。
老少俩聊得投机,彼此都有种忘年交的感觉,教授问了文斯在哪里上学,还邀请他有空可以去隔壁院校听听他的课。到这时文斯知道了这位教授的名头,即使隔着学校和专业的壁垒,他也听说过他。
一个表演系的名教授,主动邀请他去听他的课,这对文斯而言绝对受宠若惊。
更别提这位老前辈很是平易近人,如此厉害却虚怀若谷深藏不露,文斯本来就对他充满敬意和好感,就算还没决定要不要回复星探邀请,这课他也肯定是要去听的。
无论学什么事,当你在入门时就接受到最正确的引导,那不说结果一定最好,起点却一定够高,文斯就是这样。
在听过老教授讲表演艺术的课后,他颠覆从前对演员这行的认知,以往的文斯从接触不多的舆论里,觉得演员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存在,而这位教授拨云见日的讲课,却让他头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位真正演员的魅力与弧光。
季明景也是个演员,天赋不错后期努力,但他其实井没对演艺这项事业想过太多,在他这里,演戏的目的是为父母,想演或不想演都是因为他们,他既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其他人他所了解的,许多都是为了名利,这井无可厚非,人生来追名逐利,谁都想往高处走。
文斯自己的想法也很朴素,他觉得演戏应该能挣很多钱,看到明星都是很有钱的样子。
但他又觉得,首先他不一定能出名,很可能是金字塔下垫底的那种;其次挣钱的工作也不止这一项,他本来学的专业就是为以后好就业;最后就算他能挣那么多钱,似乎也花不了。
“所以应该不会为了钱去演戏吧,感觉没什么吸引力,我都抠门抠惯了。”
季明景听到文斯在父母面前这样评价他自己,不禁有些好笑。
但是,想法又真实得可爱。
所以脑子里抱着那么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文斯现在就在一个三角形里角逐,一个角是能被星探发掘的骄傲,一个角是老教授传输的正向理论,还有一个角则是他自己的意愿。
文斯还是没想明白,如果他真进了那个圈子,他的定位在哪里,他可以做什么,又能够为了什么而坚持下去。
虽然在他这里,最基本是要把当前的学业完成,其实那些苦恼还根本不到时候,但他已经想得很多。
多到让季明景都觉得,比起他从前随波逐流地入行,文斯这颗初心实在过于纯粹,他自愧不如,甚至忍不住也有点想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