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熟悉感让阮觅愣了愣。
还没想明白什么,张口就喊。
“兄长!”
旁人或许还要考虑考虑,阮觅却是光棍惯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长袍青年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点点头。趁阮觅不注意,用书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既然喊我一声兄长,我便逾越一些。”
分明是他自己逼得人喊兄长,这会儿却好像被喊了一声兄长后勉为其难了。
阮觅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面上装得认真,好像还挺期待他的说教。实则目光已经从这人腰间叶状的青玉,发间朴木簪子上掠过好几遍。
时人喜好白玉,以羊脂白玉为最。但凡身份好些的,为了看起来得体,腰间都会佩戴一块白玉玉佩。至于发冠,不是玉冠便是金冠,怎么气派怎么来,很少有人简简单单只往头上插支木簪。
所以单凭这两样,只能推断面前这人身份地位一般。但也不对,毕竟阮奉先那样功利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宴请对他而言没有用的人?
这么一想,又陷入死局。
阮觅眯起眼,半分搞怪的心思都没有。现在只能祈祷他能说到做到,不然捅到阮奉先那儿去,可不是演演戏哭一场就能解决的。
大意了。
“你把东西扔进了阮珍珍院里,不光扔了,还特意避着所有人。我可以问问,你扔了什么?”长袍青年见阮觅还没有结束打量,眉眼笑出一条浅浅的褶子。
而阮觅听到他话中对阮珍珍的称呼,敏锐感觉到一点东西,随即摆出轻松的姿态反问道:“不如你先猜猜大致是什么?”
长袍青年眼中兴味更甚,沉吟片刻,“声沉而闷,速如飞鸟,看那体型大小,应当是一枚比拳头稍小的石子。至于石子上裹了什么……”
他拖长了声音,含着笑,“可能是什么都没有,抑或是,手帕,书信,传递信息。”
一语中的。
阮觅怀疑再问下去,他可能都能把自己的目的给猜出来,这人实在,智多近妖。
不料他话题突然一转,遥遥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十分期待的样子道:“去那边儿。”
阮觅冷眼看着他往前走,没有动作,直到那人看着不听话的小孩儿一样回过头来。
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催促。
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威胁。
阮觅只得跟了上去。
假山旁是一片小山坡,上面长满了细嫩卷曲的草。草长得不算深,仅有一指长。
长袍青年毫不在意,掀起衣摆盘腿而坐,单手抵在膝盖上,支着头。
“或许三小姐愿意听在下说个故事?”
阮觅方才被晒得浑身冒汗,此时刚好蹲在假山下乘凉,假笑道:“愿闻其详。”
她贪凉的模样落进青年眼中,他又意料之中地轻笑一声。
“在下有个好友,好友家有两个妹妹,一个是表亲家来寄住的,暂且称为表小姐。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妹妹,叫琴小姐。这两位妹妹关系不好,时常争吵。有一日,琴小姐受了委屈气不过,伪造了书信扔进表小姐房中,引得那表小姐以为京中某位儿郎对她情深不已,心中又惊又喜。一次宴会上,她遇见了那男子,不顾旁人眼光,上前眉目含情。此事闹得众人皆知。”
他很有说书先生的天赋,一个根据现实现编的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抑扬顿挫。
看了眼阮觅后,见她面色不露丝毫慌乱,青年眼中笑意更甚,便接着道:“只是做什么事都是由代价的。在下那好友的父亲母亲疼爱表小姐,回府后大发雷霆,彻查此事。就算当日没有人看见琴小姐做了这件事,最后却还是根据蛛丝马迹查出来了。由此,琴小姐受了重罚,处境困难。此为代价一。”
“而经此一事,表小姐名声传遍鳞京,好友家中未出阁女眷仅剩琴小姐一人,不可避免也受人非议,因而终日郁郁。此为代价二。”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光着好好活着就很难了。不论手段如何,还是要对自己好些,两败俱伤终是下乘。为了不值得的东西让自己受困,本就不值得。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困了,半阖着眼。但问阮觅最后一句话时,复又睁开,语气柔和。
这是阮觅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从男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世道对女子不公。
这是连许多正在被欺压的女子都没有说过的话。
有点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没人看见那琴小姐送书信,她父亲母亲又是如何证明她就是做这事的人?”阮觅抓住他话里的漏洞。
长袍青年好似早就料到她会问这句,摇摇头,露出个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她的父亲母亲,更为疼爱表小姐。你说这证据从哪儿来?”
一旦人的心是偏的,什么证据拿不出来?无所谓真假。
阮觅一时噎住,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他再次提醒自己这个残酷的事实。
此时,阮觅已经不再担心这人会把事情说出去了,脸上那些装出来的疑惑或虚伪的神情都收了起来,重新变得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