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郑庄公击败了反叛的弟弟,面对偏爱弟弟并纵容其作乱的母亲姜氏,《左传》记载了他说过的一句狠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这话说完,郑庄公就后悔了。但国君既言,岂有反乎幸得一个叫做颖考叔的大孝子,为他出了主意:挖一条地道,地道中涌泉,母子相会于地道中,就不算违背誓言。庄公照做。于是母子两人如“初”。但春秋笔法,母子二人的“初”,似乎并不美好。夜无眠跟着洛湘竹读过一些书,这个典故,他是知道的。他对着屋内道:“来日你若不见我,我也学庄公那样,挖一条地道来见你。希望你也能与我如初。”洛湘竹在里面冷冰冰道:“《左氏传》说:遂为母子如初。你我并非母子,我也不是你妈。不要拾人牙慧,徒惹人笑!”夜无眠无奈一笑。小姐是个很少发狠话的人,一旦发了,不可等闲视之。他叹息一声,在门外阶上坐了许久,看着月光下杏树的青黑枝桠,痴痴地发呆,无计可施。夜晚,长沙城中多有乌鸦啼叫。越冷越啼,越啼越冷,寒鸦之名,大抵得名自如此。夜无眠听着鸦啼,心烦意乱,正想起身出去走动,回来再做计较。抬眼处,有两个丫鬟打着灯笼走了过来,朝他一礼,道:“女侠,老夫人有请。”夜无眠略微有些意外,他到如今,只不过与太夫人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两年前的安化,第二次也就是这次。两次下来,两人半句话也未曾说过,却不知太夫人有何事要找他。回头望了一下屋门,里面静悄悄的,洛湘竹并未发声。夜无眠想了想,抱拳道:“既是太夫人有请,劳烦二位引路。”他跟着两名丫鬟,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个僻静庄重的院落中。天黑字暗,没看清是何院落。院中只有两三名丫鬟在门外等候,见夜无眠到了,为首一个大丫鬟腾身迎上,躬身朝里堂道:“老夫人,阿眠女侠到了。”堂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房门未锁。”夜无眠行礼谢过诸位侍女。大丫鬟将房门打开,他这才提起莲步,走了进去。才进房内,自有一股佛香味扑鼻,夜无眠烦躁的心,稍得一宁。房中只掌了两盏灯,还是左右佛灯,照映着一个金身佛祖像,宝相庄严。夜无眠细看时,却也不甚庄严。原来是一个大腹便便、开口大笑的弥勒佛。佛两侧张着两联对子,想来是用笔墨沾了金屑子写就,在昏暗的灯火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能看得清楚。上联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下联是: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横批:阿弥陀佛。此联生动异常,令人看了,忍俊不禁。佛下蒲团上,跪着一个白发老妪,依稀可见就是太夫人。她双手合十,没带梨杖。听到夜无眠进房,转过身来,一脸的愁容,眉目不展。心事似有千钧重,佛祖好大一个金身不及它。夜无眠心道:“佛祖笑,佛徒哭。”想起自己方才也是一腔愁苦,免不得与太夫人共情一番。他向太夫人行礼道:“太夫人,睽违两载,得无恙乎阿眠见过太夫人,向老夫人问安。”“无恙。两年过去,你倒是长高了不少,愈见水灵了。”太夫人说话有些气喘,伸出一只手来。夜无眠心领神会,顺手把她扶起,道:“太夫人,七日前你悲伤过度,晕倒过去。这七日里,我偶得悟道机缘,未及探望,还请宽恕。”太夫人示意将她落座在一只檀木太师椅上,坐稳当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摇头道:“多虑了。莫说是你,这七日间,除了湘竹,任谁来探望,我都闭门谢客。你是我见的第二个人。”话音一转,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拜托你。”夜无眠心头一凛,道:“不知太夫人有何事,但说无妨。”太夫人枯木枝一般的手,突然伸出,把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他坐了,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夜无眠忙起身去扶,太夫人道:“坐下!”夜无眠只好重新坐下。太夫人走到他正对面,弯着腰,朝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夜无眠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太夫人,折煞我也!”太夫人直起身来,老迈的声音,如风中冷火:“洛家破灭之时,府中上下人俱,皆作猢狲散。惟有你,护住了敬怡唯一的血脉,不辞辛苦,从安化县一路送来。我都问过湘竹了,她说你竭心尽力扶持她,不肯稍有疏怠,沿途遇上强人贼寇,也是你,豁出性命,维护她的周全。如此忠心护主,保护我的外孙女,老身的这个礼,你应当受之,又何谈折煞”夜无眠连忙将她扶起,道:“小姐与我,本就为主仆,她有难,阿眠自应效死。太夫人,快请坐下罢!”太夫人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好了,手指轮番敲击扶手,像敲木鱼一般,带着一些节奏。声音嘶哑道:“老身的这一拜,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就如却才我所说的那样,我有要事,需你为我奔走劳碌。”“我要你去帮我彻查,彻查我女儿敬怡的死,彻查到底是谁害死她的!”太夫人忽然猛地一拍扶手,带着一股怨气、怒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弥漫在这佛堂之中。幽黑香冷的环境下,烛火的影子跳动着,她枯木般的脸显得诡异莫名。夜无眠道:“回禀老夫人。敬怡夫人……她是闻讯老爷死后,自焚身故的。”言外之意,即谭敬怡之死,没有凶手。太夫人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这你也信若说她是溺死、剖腹、刎颈、摔死,我都信,却断然不可能是自焚而死!”说完,她又站了起来,夜无眠连忙跟上。只见她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