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厨大娘一走,金喆忙问他:“你现在也宜吃这些了?”
裴宛把拆好的螃蟹推给金喆,自己盛了碗,也用了一些。
他吃,金喆就巴巴地看,很后怕似的:“难不难受?”
裴宛放下碗,轻笑:“又不是毒药,哪有吃下去就难受的?”
金喆瞪了他一眼,从前他可不就是就着药吃醉八仙的嚒?
看着他吃完一碗,脸色如常,金喆才略放下心来,便打定主意要再往虎须上薅一把:“说起来,你那病症如今是怎样?还是每月照吃四海方?那劳什子‘嗜香虫’还用着嚒?”
裴宛抬眼,对上她殷殷关切的眼睛。自打相识,记忆里她就是这样的,心里有话就要说,眼里有泪就要落,哪怕再困难,哭一哭咬咬牙也会勇敢地趟过去。
她是敞开的,热烈的,鲜活的,她就是他克己慎行、进德修业这条路上的魔障。
“还没有嫁过来,就开始过问我的起居了?”
“咳咳——”金喆脸腾地一下飞红,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
裴宛慌忙起身,连连拍着她的背:“怎么样?有没有呛着?”正乱着,瞥见茶杯,忙拿过来喂给她喝。
金喆一面挡茶杯,一面也推挡他,自己咳了好一会儿,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骂道:“都赖你,咳咳,乱说什么?!”
瞧她脸上飞红,气倒是顺了,裴宛也吁了一口气,“赖我,赖我,小生唐突了,姑娘喝杯茶,消消气。”
金喆接过他的茶,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和先刚在勾栏里与那老伯谢罪时有何两样?
“难知你真心还是假意。”
“我断然是真心的。”
金喆倏地愣住,她所谓真心不是那个真心——却见裴宛抬起右手,竖着三根手指头,左手拍了拍肩袖上的狻猊纹样,郑重道:“老祖宗鉴证,我是真心的!”
楼下一阵喧闹,似乎是有谁拔得了头筹,赢了个彩头,笑闹声此起彼伏,而此间偏安一隅的小店,一室寂静,只有热锅子咕嘟咕嘟冒泡翻腾的声音。
终究是裴宛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这个喧嚣又寂静的夜晚显得并不如往常笃定,只听他缓缓道:
“那年你及笄,我问过金麒,你家里有没有做主将你许配人。今年我也问了,也还是没有,是嚒?”
“忽巴拉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呢!她还没出阁,哪轮得到我?不对不对……反正你不该问我!”
金喆听他说出这些话来,心里比这热锅子还翻腾得厉害,说出的话也不过脑子,完了又后悔不迭,嗔怨地白了他一眼。
裴宛见她炸了毛一样,原本还有的一点不自在也消散了,佯装老成道:“也是呢,你是姑娘家,这些事自与你不相干,我该去回禀父皇,告知礼部,遣使持节——”
金喆越听心里越犯突,忙打断他:“相干相干!我的事怎么不与我相干?我同别人不一样,随性惯了,我家里哥哥做主,你知道的,他最疼我了,我的终身大事自然也要我点头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金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真心求娶,届时你可要记得点头。”
那双乌潼潼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儿,她几乎要立刻马上点头,一时间又攥紧了手。
裴宛眼眸动了动,想要拉她的手,又收住了。“你放宽心,我虽忝为东宫,却也自负不倚仗外戚成就功业,终身大事也是须得我自己点头的。至于那心疾,往后我保证,必当日益勤于练武,再不避良药,不会叫你先送我走的!”
金喆唬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嗔道:“说什么‘走’不‘走’的?快‘呸’掉!”
“呸呸呸!”裴宛果真听话,呸了两下,回握住那只手,矮身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是我又惹你哭了。”
“…难倒还少嚒?”
金喆似嗔似怒地横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一直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时心里口里所有的言语都消散了。
*
浓白汤汁翻滚,满室鲜甜气息。
裴宛推开墙上小窗,斑斓夜色跃然眼前,圆彤彤的月亮藏在云翳里,照出天边丝丝缕缕。
金喆也支颐歪在窗边,往下探看。
街上灯影憧憧,游人如织,正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束烟花,“嘭”的一声升到天上,炸开万千流光,姹紫嫣红!随后接连几发,他们正处三楼,视野极好,那一瞬间华彩漫天,半片夜空亮如白昼。
旁边包厢也是窗扉洞开,几个候考学子正联章作诗,附庸风雅。一位头簪白笔的少年书生见此情形,当即口占了一句:“火树千灯琉璃盏,化作天上倒悬焰!”
“好!”随行一众年轻学子皆抚掌附和:“白二这诗越发进益了,要我说,你猜灯谜拔了头筹也就罢了,这么个彩灯,何必跟倪二争呢?”
那被人唤做“白二”的少年正十五六岁,生得面若美玉,目似明星,一张笑脸单纯无辜:“说好的联诗嚒,他若有比我更好的,这灯白送给他,我也乐意呢!”
那灯本就是他们先刚从摊贩上买的,算作联诗彩头。一个比他略高壮些的少年哼了哼:“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