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长。
不远处,少府孔融正和人饮酒。自从祢衡被遣去辽东为使,音信断绝,孔融对老曹渐生不满,积极唱反调,行事愈发肆意敷衍。
今日好歹是经会,正经庄重的公众场合,孔文举没戴缣巾,松松垮垮穿着一身旧袍,随意得仿佛身处家中。
“荀君。”听到背后有人呼唤,荀忻转过头去,眉目英朗的青年对他揖道,“幸得再会。”
“子扬?”荀忻惊讶一笑,他倒忘了刘晔还作为被征召的淮南名士留在许都。
近来诸事繁忙,老曹估计忘了这一茬。
走到刘晔席旁落座,和他寒暄,“子扬来许都,愧未曾招待。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宴罢,忻当执帚相迎。”
刘子扬拱手,“晔还未曾拜诣荀君,委实失礼。”
两人面对面作揖,成年人的客套结束,定下来今晚去荀忻家一聚。
执经问难早已开始了,荀忻听一位儒生站起身道,“如此盛会,多年难得一见。光武时曾有夺席谈经之盛事,今日群贤毕至,不如效仿故事?”
所谓“夺席谈经”,指的是光武帝刘秀时的事。有一次正旦朝贺,刘秀看殿上儒臣们都在,想出一个助兴的玩法。让群臣里能说经的人相互诘难,说不通义理的便被夺席,席子给辩赢的人。
以坐席为赌注,输了颜面扫地,赢了极出风头。
当年侍中戴凭,舌辩群儒,一人重坐五十余席,当即举世闻名。
一听提议这种玩法,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好事的人连连抚掌称善,不想参加的也不好当场认怂。
当那名儒生前去征询尚书令的意见时,荀令君闻言一笑,颔首,“可。”
“夺席”的规则一出,场面更加活跃。杨彪一个没注意,身边陪坐的儿子便不知所踪,环视四周,毫不意外发现杨修果然参与到了辩经中。
刘晔的淮南好友们打过招呼先后离席,前去公卿一席找人问难。
所谓“问难”,“问”指最开始提出的问题,“难”则是后续的一再质疑。
在荀忻看来,这种辩论形式其实有点像后世的学术“答辩”。只不过“答辩”是从学生角度来说,“问难”则是站在老师角度而言。
片刻之后,公卿席上所聚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围住一角,前拥后挤,不像是辩难,更像是看热闹。
刘晔与荀忻对视一眼,“荀君,既至此,不如一探究竟。”
来都来了,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因此刘子扬提议他们俩也去看看热闹。
荀忻深以为然,和刘晔起身往那边走。
能引起这么大动静的必然是朝中大佬。
走到人墙之后,他们凭借身高优势,不用走上前就能一睹场中人面目。那两位安坐席上,都是年近半百的文吏。
刘晔认出其中一人是广交友的大名士孔融,另一人他没见过,于是低声询问身边的荀元衡。
“侍中郗虑。”荀忻回忆片刻,“据闻乃郑康成弟子。”
刘晔应声,语气带着些许了悟,“康成公弟子。”
郑康成,即郑玄,是当世最出名的通儒,博通古今,遍注群经。提起是郑玄的弟子,便大概能体现其学识水平。
只听孔融发问道,“敢问侍中,社所祭者何神也?”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荀忻与刘晔面面相觑,孔文举动真格了?
“社所祭何神”是个经典论争,是由郗虑的老师郑玄所引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得从“今古学之争”说起。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家经典被焚烧殆尽,等到汉初兴儒术,所奉为经典的儒家经书是从何而来呢?
是由幸存的经师口述记录。
如伏皇后的先祖济南伏生,曾冒死将《尚书》藏于墙壁中,流亡回乡后收集残篇整理。
等到汉文帝时,后来人们虽在曲阜孔壁里发现古文《尚书》,但前代的大篆字体已经没人能看得懂,无人通晓其义。只有九十岁高龄的伏生口头传授,整理记录下来的版本,称为今文《尚书》。
这种汉以后,大体上以隶书编写的儒家经书,称为“今文经”。
而保留下来的前代原版的,以大篆字体编写的儒家经书,称为“古文经”。
学习这两种版本经书的,相对应的有“今学”与“古学”。两种学派学的书不一样,观点也有差异。
对于“社所祭何神”这个问题,前辈的古文经学家贾逵、马融等人认为,神社所祭的是共工氏之子句龙,即句龙为社神。
而郑玄虽然是以古文大家闻名于世,实际上他兼通古今之学。他在注《周礼》时,依据《孝经》反驳贾逵等人的观点,认为神社所祭祀的是土地神,句龙为配神。
孔融显然读过郑玄所注的《周礼》,才能问出这一句。
而郗虑作为郑玄的弟子,他的回答也显而易见。
只见郗虑微抬眼皮,看孔融一眼,“郊社之祭,国之大事。非我辈学识短浅者所能论。”
“然少府既有问,虑不得不答。社所祭者,土神也。”
孔融诘难道,“社,祭土主阴气,而句龙为土行之官,主阴明。与《礼记》之说不相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