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晏敛眸,压住万千思绪。 雨水滴答滴答,案几上的鎏金香兽向上轻烟袅袅,模糊了两人的容颜。 李昭这一坐,就到了傍晚。 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铺满簪花小楷,她揉揉泛酸的手腕,看了一眼正在泣泪的蜡烛。 “酉时了。”谢时晏抽出她的笔,衣袖翻飞,上前轻轻挑了挑灯芯。 他温声道:“安歇吧,还有几天时间,不在于一时。” 李昭吹吹纸上半干的墨迹,小心地一点一点卷起来,微微笑,“是不早了,今天多谢你。” 谢时晏苦笑,“你要真有心谢我,就不要跟我这么生疏。” 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她就在朝他笑,但谢时晏总感觉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东西,她在里面,他在外面,他用尽力气,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克制地落在了她的肩膀,手下触感温热——李昭明显瑟缩了一下。 谢是晏嘴角微微下沉,他动了动唇,却只道,“你去里间休息,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借着养伤的机会,谢时晏理直气壮地赖在李昭院子里,所幸院落够大,李昭住里侧间,谢时晏住外间,中间只隔一扇门,卧榻间,甚至能听见彼此的浅声噫语。 每到早晨鸡鸣时分,谢时晏就已穿戴妥帖。李昭其实也醒了,她觉浅,但她总要再躺一会儿,听着外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她才会从枕头上起来梳妆。 如此,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 晚上,李昭梳洗过后,云蕙敲开她的门,为她端上一碗散发着苦味的小盅。 “殿下,别忘了今日的汤药。” 云蕙还未到跟前,李昭秀丽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她颇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小小一盅汤水,苦着脸道,“今天就算了罢,太晚了,明天再喝。” 她现在闻到药味儿就直恶心,自从上次发病,谢时晏不知发什么疯,日日汤药不断,一日三餐,四顿汤药,就算在黔州也不带这样磨人的。 白天的捏着鼻子也就灌进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晚上这一盅不知是什么药材,苦中夹杂着酸,酸里还有涩,最后到嘴里又仿佛成了辛,那滋味,一言难尽。 这时候云蕙却不听她的,她一叉腰,扬起眉毛:“这可不行!明天是明天的,今天是今天的,今天不能喝明天的,明天也不能喝今天的,大夫交代过,一天一副,不能变。” 李昭被她一套“今天明天”弄的头晕,说话间烫金的小瓷碗已经到了手边,她无奈接过,垂下眼皮,“其实我现在,喝什么药都没用。” 没等云蕙跳脚,她继续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早些年伤了根本,救不回来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就凭一口气活着,这口气散了,我也能解脱了。” “你别怕。” 她拉起云蕙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轻声说:“我这口气现在足着呢,安儿还小,我舍不下他,还有你,跟着我这么多年,生生耽误成一个老姑娘,我要看着安儿成家立业,看你嫁人生子,如此,我才能安心……” 云蕙眼眶蓦然红了,声音都带着哭腔,“你不喝便不喝,非要说这些混账话做什么,这不是戳我心窝子嘛!奴婢不嫁人,一辈子不嫁人,就伺候公主!还有,还有小郎君,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可太皮实了,就咱们来京这段日子,估计那边得闹翻天!” 似乎想到那个场景,云蕙破涕为笑,“要没有您,谁镇得住这个混世魔王?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李昭也笑了,怅然道,“也不知安儿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听夫子的话。我们走时他换最后一颗乳牙,也不好好吃东西,可别饿瘦了。” “走得匆忙,今年冬天都没来得及给他备棉衣,只匆匆在把上年的衣裳塞了点棉花,可他今年长了不少,袖子和裤腿短了,他肯定不舒服。”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李昭这是母行千里,她更忧心地厉害。 怕他冷了,怕他饿了,怕他受伤,怕他生病,进京两月有余,加上路上的几个月脚程,她们母子竟分离将要小半年,她想他。 云蕙灵光一闪,忽然道:“我最近走在街上,经常见到胡商。” 年关时节,加上皇帝大费周章地朝觐,这时候来的外邦使臣不少,如她们在驿站见的龟兹使臣,亦如街市上忽然多起来的胡商。 胡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世代逐水草而居,生活十分奔波,久而久之,就出现那么一批人:他们成群结队,绕过重山叠嶂,沙漠戈壁,把北方的马匹和骆驼运往四方,换取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