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鲁唑,我主要在吃的药片。白色的,圆的,一盒24片,一天两次,一次一片。没什么异味,就是普通西药,基本也不会卡在嗓子里下不来。偶尔吃药的时候,我会想起《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很想联系一下他能不能帮我去找太上老君偷点仙丹。不需要是蓝莓味的,不需要软软的可以咀嚼。我希望它拥有两种功能其中之一,要么让我活,要么让我死,而不是让我这么半死不活。 和周子建把话说开之后,我们陷入到一种表演性的亲密里来。意思是没有那么亲密,但却表现得好像不能分开。这很奇怪。但是我们双方的默契,促成了这种奇怪。 这篇文章的伊始,我描述了我们在医院寻找停车场收费码的温馨场面。是的,很温馨,很纯爱。但其实我们很少称呼对方为老公老婆,我们都是直呼其名的,叫这种称呼反而是生疏的表现。所以我清楚的知道,我们的爱情其实已经完全被破坏。被我的病症,被我的死亡,被这个早晚要来。 他说得很明白。在云南的时候他猜到我想死,但没想到我真的会动手,没想到我真的那么狠心。他知道我在捍卫尊严,捍卫爱情,但没想到我真的能对自己下杀手。他很愤怒,很伤心,他不打算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说法是,如果我哪天就真的再次动手了,那他还是要有什么话当下就要对我说出来。想哄我的时候就哄我,想骂我的时候就骂我。不要因为顾虑我的身体而束手束脚,反正我本身也没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别日后我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自己想起来觉得憋屈又后悔。他说那我这是何必。 而我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还没到三呢,我到一就不行了。我确认了自己无法面对他的崩溃,我无法接受他爱上别人。我只能低头,我只能顺从,我就满足他的要求,陪着他陷入热恋。 我是个无赖,他也是个无赖。我无赖是因为我都快死了还惦记着爱情这点破事,他无赖是因为知道我惦记着这个,还以此要挟。 他知道我不会再寻死。但他仍抱着那种早晚要失去我的悲凉的决心,重新和我爱起来。 爱起来。 这个句式很像是要放火,放了火之后看着什么东西烧起来。 也许是他在烧我的爱。 那阵子,周子建变得很喜欢打扮。搬家之后一直闲置的衣帽间都被他飞快地填充起来。但他每天也不怎么出门,也就是下楼买个菜,或者偶尔带我去医院。其实也就是穿给我看,什么西装革履,什么运动男孩。我看着他像个奇迹暖暖一样勤劳地开屏,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心酸。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会走到他身边大肆夸奖他练得很结实线条很流畅的小臂,我会说哥哥好帅啊能不能低个头给我亲亲。 但现在我们没有那种成本了。 我们在学着戒断,学着预演那个已经确定的未来。 很快,我开始需要辅助器材才能自由行动了。 不像我一开始构想的那样,我依次失去左脚右脚,左手右手。不是这样的。我的顺序是左脚小指,左手四指五指,右手拇指。他们是一起离开我的。 秋天时,我觉得距离全身失控的距离不会太远了,所以我跟周子建说,给我买个轮椅吧,要电动的,手摇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愣了愣,然后沉默地点头答应下来。我开门签收这个快递的时候,他装作在上厕所,没有出现。 他开始恐惧了,我想。 他终于发现不是我要离开他,是命运让我离开他。他可以帮我搬开家具,帮我规划行动通道,但他不能帮我逃开这一切。我会丧失,凝固,死亡。他发现我的恐惧开始出现在他的身上,而我曾经说出的可怕景象一一出现,随之,他无措,痛苦,惊慌。他不断回想起我那些听起来很难听的未来设想,他发现真的是这样。 我开始用轮椅之后,他笑的频率低了好些。 但生活中确实不总是坏消息。对我来说,他有了自己的录音棚绝对是好消息。虽然他因为长时间的筹备已经精疲力尽,但在我操着轮椅原地转了十圈之后他终于被我的快乐感染了。他摁住我的轮椅把手,问我怎么这么开心,我说这可是你的梦想,你实现梦想了,我当然开心。他下意识笑,又下意识红眼眶。我说哎呀,你又瞎想。 从前他也总说这个病早晚能治好,说我的盘算太早太不必要,说我瞎想。我说他瞎想是因为我知道他想到了那个答案——他实现了他的梦想,而我不能了。 但其实不必为此难过的,我没有梦想了。我的手已经不够灵活,我已经不能写。我有梦想的部分从医生下达诊断证明的时候就不在了。 我努力撑起身体,贴贴他的脸,我说在棚里多写歌吧,写完了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