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上,我作为燕太子的谋臣,被安排在姬丹的下手席位上,由于我与嬴政错开半个时辰入席,宴上之人也并未起疑,只有姬丹的目光里满是探寻之意,我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摇摇头,示意他无事。 嬴政端起酒杯朝向众人,我亦起身随着燕使臣一同遥祝秦王长乐无极,一番客套寒暄之言,我倒是无心去听,由于我故意挑了一处离嬴政稍远的席子落座,虽然垂着头,倒不妨碍我去打量跪在地上的一干秦国重臣。吕不韦自不消说,我与他早在赵国邯郸便已见过,只不过时间太过长久,我又身着男装,他定是认不出我的,我稍稍抬眸,见他面容清瘦,可见颧骨,可见在嬴政的雷霆之怒下,他的日子怕是愈发不好过了。 转眸处,我才觉察到,韩非正与姬丹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甬路,供宫人上菜添酒。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韩非的面色倒比往日多了一抹绯色,我把着酒盏,欲要饮入时,发觉席间有一注目光透过人群,死死投映在韩非的身上,我随着他的目光回看去,一个身着蓝衫的男子,虽是带笑,眉眼间却流露出狠厉,我暗暗惊奇,瞧着他的衣帽纹理,倒是秦国客卿的待遇,我有些好奇,韩非是如何开罪了,这位坐在吕不韦下手位上的男子。 那蓝衣男子似乎察觉出,有人在注视与他,赶忙收回了目光,又抬眼在四周逡巡了片刻,我赶忙收回视线,待我在抬眸看向他时,他正和一旁的青衫男子把酒言欢,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我心头疑惑剧增,暗暗垂下头,将酒盏又放回了案上。 正是百无聊赖之时,一道目光自姬丹而来,姬丹瞧了我一眼,接着便起身向嬴政说了些什么,便出了大殿,我怔了一下,方明白了姬丹此举何意,赶忙借着宫人添酒上菜之际,偷偷潜出了大殿。 刚一出门,微风夹杂着桂花香,弄得人顿时清醒了不少,姬丹站在大殿下,深色朝服下的背影孤寂而寂寥,我缓步走了过去,姬丹也未回头一直朝前走去,我更是加紧跟上,转了几道檐廊后,姬丹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我道:“你方才和嬴政在一起?” 我自知瞒不过,颔了颔首,姬丹冷笑一声又问:“他都和你说了什么?”我瞧着姬丹面色不善,与往日大不相同,只得走上前,道:“并未说什么,只是他想我今日住到咸阳宫中去……”我还未说完,姬丹便怒不可遏地打断我,道:“你应下他了?” 我倒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共叙长话而已,便又颔了颔首,姬丹一双凤眼里满是怒意,一把抓着我的手臂道:“你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你可知道嬴政他早已有了长子,而诞下那孩子的女人,正是楚国的公主芈幽,可见这王后的位子,早已名花有主,我原想着,若你能嫁于嬴政,博一个王后的位份,加之你们多年的情分,也可保此生无虞,但如今你这样的性子,又如何能在这宫墙院落生存下去?” 我心下一惊,赶紧去掩住姬丹的口,道:“这是咸阳宫,议论王储这样的忌讳,姬丹哥哥你岂会不知,更何况——我从未曾想与嬴政哥哥有任何的男女之嫌。” 姬丹怔了一下,赶紧侧目去看两侧,见四周无人才舒了一口气,复而看向我问道:“你想好了?”我颔了颔首,道:“其实在筵饮之前,我已见过楚国公主芈幽,以及长公子扶苏,而且嬴政哥哥也在身边……”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留宿咸阳宫?”姬丹大有不解,我失笑道:“只是聊聊少年往事罢了,更何况我来秦国自有我的抱负,姬丹哥哥你懂么?”姬丹垂下眼眸,眸中黯然失色,他无力地倚在栏杆上,问:“你已决定帮着嬴政——不,帮着秦王,帮着秦国了?” 我心头顿顿地痛着,突地想到方才在回廊处嬴政之言,我忽地望向姬丹,莫非终有一天,我们会因为各自的立场而决裂?若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姬丹哥哥呢? 姬丹自经抚着圆木起身,我伸手去扶他,他却将我推开,我怔在那心口酸涩,竟是不知该去向何处,想来此刻姬丹他,定对我失望透顶,我望着姬丹的背影,忽然觉得嬴政应承的那句性命无虞,竟是那般的微不足道。是啊!淡如白水的人生,在姬丹看来,应与死亡别无二致。 我心自憋闷,姬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朱红色的宫墙里,我一时竟没了追上他的勇气,仰头环顾偌大的咸阳宫,头一次生出了何以为家的感慨,遂站起了身,一路走一路寻思着,如今这般场面下,再回筵席免不了与姬丹打照面,然而在咸阳宫内乱走,显然也不是什么良策。我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去那条长廊上躲着了。 踏上回廊,竹制的地面随着步履发出闷闷地跫音,我沿着栏杆坐下,倚在木质的圆柱上,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我眯眼去看已落至品心亭西侧的夕阳,湛蓝的苍穹如今殷红若伤口,似缓缓淌出的鲜血,一点一点,映衬这整个咸阳宫更显迷离诡谲,横斜的余晖幽幽洒下,原本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