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信任,从前都是楚意一遍又一遍向胡亥确认,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也有他为之方寸大乱的时候。楚意替他重新将带了伤的左臂装回袖子里,便独揽过巴夫人的果盘,自顾自地边吃边听他道明原委。
他说得言简意赅,既而要从他去崔太医的药庐里看崔太医说起。崔太医日日与疫毒患者打交道,不难摸不出头绪,他去时这闲不住的孤寡老头儿即便是病得咳喘不止,也还是撑着身子坐在炉子边钻研药方。对症之药他已想出了七七八八,只差几味药性猛烈的还在斟酌用药。
他是声名在外的帝家医者,如今孤身离了宫禁,身边也没些妥当的人保护。胡亥唯恐他会被卢千行等贼人盯上,于是便与他商量着即使病好也继续躲在家中装作尚未痊愈,更没有研究出药方,先保住性命,再说后话。而后胡亥有着手请了些护院放在崔太医的医庐附近暗中看护,张罗完事后天都黑了。
他记着出门前楚意的嘱托,赶在店铺打烊之前去到城东,买好她要的甘蜜丸,原是打算尽快赶回去陪她用晚膳。谁想经过外宫空旷的**时,忽然杀出来几个身法不俗的刺客,不仅嘴上喊着向他讨债,使得功夫招式竟也是阴阳家那套难缠的路数。
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哪有一个会是胡亥的对手,但他们打定主意要合攻,胡亥双拳难敌四手,一时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又迟迟等不到卫兵支援,烦躁之下,自然也不愿意顾忌身处何方,索性大开杀戒,将那一窝宵小悉数解决。
就在最后一个刺客应声倒地后,他忽然发觉方才不慎被他们谁的兵刃刺伤了左臂。未防那厮阴险狡诈,在剑上淬了毒,还没多久他便感到左臂上有一阵一阵的溃痛袭来。幸
好他随身带着公羊溪配好的解毒丸,暂能压制毒性。
他不愿又拖了莫名其妙的伤口回去叫楚意见了心疼,本打算先去太医署抓个太医解毒疗伤后再慢慢回去。不想这时迎面遇上了赵荇带着她那个小护卫长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外宫之地,她一介内宫命妇好端端地去那里做甚么?”楚意吐了果核出来,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当时胡亥也有此疑虑,却听赵荇殷切地辩解,“妾午后听说夫君出门,天黑时见有些起风,担心虞姬姊姊粗心,出门前忘记给夫君多拿件衣裳,所以特意取了件外衣,在此迎候。夫君这是怎么了,难道出门在外遇到歹人了不成?”
“无事。”胡亥不耐烦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就要绕开她往前走,她也不为他这般轻慢而恼怒,继续殷勤地追上去,说的话倒也得体,“妾知道夫君是好强之人,定然不想这样带着、伤灰头土脸地回去见虞姬姊姊,要不然夫君先去妾的葳蕤台歇歇脚,妾让人替夫君请太医过来给夫君包扎好了,换身衣裳,再回虞姬姊姊那儿不迟。”
胡亥虽不通内宅女眷的争斗手段,但尚有惯会识人的毒辣眼光,不等楚意点拨,就说,“她这般巴巴地凑上来,当我看不出来之前那几个刺客是她的杰作么?”
楚意亦点头,“倒也难为她,为了这出戏,支开那条道上的禁军守卫,又不知道从哪里搜来了这些人,连公子也觉得难缠。”
不过赵荇仿佛并不知道这出把戏被自己玩得漏洞百出,当即依旧我行我素地将就着演下去,直接在夜风口上可怜兮兮地跪了下来,“夫君,你知道荇儿是轻易不求人的,可到了如今,也不是荇儿要胁迫夫君甚么,实在是,实在是荇儿山穷水尽
,就快没法在这帝家立足了。”
她说着说着,竟又抽噎着落下了泪,“还请夫君看在荇儿对夫君痴心多年的份上,给荇儿一条活路罢。今日不管怎样,求夫君随荇儿回一次葳蕤台罢。其他不用夫君做甚么,只要这一晚,您好生歇在葳蕤台,就是要荇儿彻夜跪地为夫君守夜,荇儿也别无二话。只要,只要别让荇儿继续被宫人笑话是个,是个有名无实的伪妻……”
胡亥虽服下解毒丸,但唯恐误了救治时机,也不敢多有拖延,二话不说便挣开了她拽着自己袍角的手,也不管她在背后哭得有多哀戚可怜,只管大步而去。他去了太医署后,正好遇上静说也在当值,静说荐了个姓刘的太医过来替他看伤,自己却吓得溜之大吉,片刻都不敢多留。
幸好那刺客所用不过平常毒药,刘太医战战兢兢地替他清净毒血,再行敷药包扎,倒也不费事。只是不知那夜太医署里点了甚么香,合着淡雅清新的药气,竟让素来警觉的他也忽然卸了心防,一阖眼就在太医署里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所以,这甘蜜丸?”楚意顺口问了句。
“这不是我买的。”胡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落在太医署了。”
楚意不尴不尬地捻着一粒甘蜜丸,胃里忽觉泛酸,忙丢开去,别过脸干呕不止。等她细细回想了一遍晨间琥珀来时和自己说的那两句话,才发觉原是自己多心,让赵荇歪打正着。
赵荇应当是昨夜看见了胡亥手里的东西,特意马不停蹄地去准备了一模一样的,有这么个只出自宫外的物证,就是胡亥回来想和楚意解释,楚意多疑多思,必然与他有一场争执。而事态远不是她预期的那般复杂,她也误打误撞地真惹了楚意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