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上林惊变的速报递到了渭水下畤中,秦王虽勃然大怒,却亦然强忍不发,耐着性子将最后一枚玉决投入渭水,方才挥手下令,即刻回宫。
銮铃急急地晃着叮铃叮铃的声响,秦王的御辇在回程里飞快地驰骋,沿途城民见得这位帝王来时春风得意,万人称颂,去时风风火火,恐怕唯有宫中大变方能至此,故各个只敢俯首跪送,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捂紧了嘴,不敢有任何动静惊扰了圣驾。
压抑的氛围使得众人或多或少听到风声后变得尤为谨慎。当所有的车马悉数进入宫门,又得秦王猝不及防的一道命令,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车队,并直接从几处车马或百官间请出了数位公子公卿,一一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宣召入宣室殿觐见。
为何而引他们前去觐见,其因昭然若揭。
子高没有料到,马车之外,竟是赵高亲自前来请胡亥入宣室殿。只怕赵高也没有料到,胡亥和楚意会就这样无声地端坐其中。因了先前豹祸的怀疑,这次上林惊变难免让他和秦王不将最大的疑心落于最有动机的胡亥身上。
在赵高惊诧的目光中,胡亥用最寻常不过的不耐烦口吻问了一声,“可以走了么?”
再次踏入宣室殿,楚意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惶恐不安。她默默颔首跟在胡亥身后,照常经过了搜身去履,然后从容地出现在了秦王和赵高面前。
两厢如死一般的沉默,虽然远得看不清脸,但楚意依然能感受到来自高座之上的两道锋利目光正于自己周身的上上下下剜剐着。除了临时编起来的长辫有些毛,伤口包扎得有些潦草,她确实找不出心虚怯懦的地方。
终于,秦王像是放弃了对她的审视,转目向胡亥,“你的马丢了。”
“方才有人来回过了。”胡亥淡静答。
秦王不紧不慢
地,“这不是你第一次丢马了。”
胡亥答得巧妙,“看来,它并不喜欢这里。”
“巴氏生前待你不薄,所以你就要帮她救出困于百戏园的族人。”秦王像是在审问底下的人,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先是漏夜放出杀人豹制造混乱,再是今日的上林宫变,胡亥,你的本事当真不小了。”
“我没做过。”任何解释诡辩,在此刻还不如这四个字来得斩钉截铁。
而换来的,是秦王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堆卷牍。随侍在侧的赵高见秦王动怒,忙谄媚地笑着去说合,“陛下切勿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不如由臣代替陛下再问一问小公子,兴许当真是场误会也不一定呢?”
秦王默许了。然而赵高话锋一转,却是越过胡亥,直接逼到了楚意面前,“姑娘服侍胡亥公子多久了?”
“一年不到。”楚意静观其变。
赵高又问了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如此资历在宫中并不算深,据在下所知,姑娘仿佛是江东人士吧?”
楚意笃定地照刘季吕荷给自己编的出身说了。赵高接下来的问题却直接问到了重点,“既然是江东人,江东曾归楚,姑娘也应该晓得《山鬼》曲调罢?”
“府令有所不知,《山鬼》属《九歌》之列,乃是旧楚王室才能传唱的祭歌,我们这些山民不过会点儿俚语小调就罢了,哪里有担心偷学宫廷乐曲。”楚意依然对答如流,说得不盈不亏,妥帖得当。
赵高却依旧是一副阴晴不定的笑脸,不管是对着他们还是秦王,“陛下,秦宫之内忽闻楚声,且作乱者不在少数,却来去无影无踪,想来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臣不敢断定此事与光明台并无牵连,但同样不能断言是光明台所为。不如将宫中祖籍故里为荆楚的人寻来,逐个盘问。”
“不必了。”秦王咬着牙挥
了挥手,幽幽瞪了赵高一眼,“朕将遣赵佗、任嚣二将挥师百越,为稳军心,当务之急,是将此事封锁,扼制所谓赤帝罚秦的风言风语,不可再大兴牢狱,待平定百越,秋后算账也不迟。”
恨言至此,仿若他诚然已将这出闹剧暂且搁置,随即连赵高一并被请出了宣室殿。楚意隐隐从他的口吻中听出几分言外的维护之意,这种一闪而过的大胆假设她曾在脑海中做过很多个,但多数都会被现实逻辑推翻遗忘,这厢也是转瞬抛到脑后去了。
“公子留步。”下了宣室殿前的石阶,赵高从后叫住了胡亥,“臣奉陛下之命,教授公子书法与刑案之法四年有余,还请看在师生一场的份上,莫要怪罪臣这两次的多有冒犯。”
“有话直说。”胡亥懒得与他兜圈子。
赵高直起腰背,目光如秋潭沉静却暗含危芒,低声道,“公子,陛下年岁渐长,愈发唯我独尊,置忠言逆耳于不顾,公子也看到了,在陛下面前还能说上两句话的,除了李丞相,蒙恬将军兄弟二人,便只有臣一人尔尔。臣斗胆,自以为与公子师生一场,本不该如此针锋相对,公子明慧能识大体,应该能明了臣之苦心罢?”
胡亥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席看似发自肺腑的话,轻描淡写地撇清,“本公子愚钝,只看出了赵府令对陛下一片忠心,屡屡针对不过公事公办。正是所谓忠君之大义,爱国之大公。”
可赵高却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公子已满二八,却未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