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前后断霜断雪,午时未至,绵绵春雨穿林打叶,将光明台一庭娇粉氲抹一袅淡烟。
静说早早从太医署封了一小瓮雨前茶送来,取春梢肥硕嫩芽,茶色泽青黄嫩绿,闻之清香,嚼之微苦中带清凉,有温凉去火之效。午后胡亥睡醒,便闻一室茶香怡人,睁眼就见到楚意在摇扇煎茶,麟角像是玩累了,趴在她腿边悠闲自在地晃着小尾巴闭目养神。
一碗清茶入口,便听院外有叩门之音,两声沉一声轻,和着雨声,果见跟在子高身边的小厮一面吱呀呀推了院门,一面为他主子撑着避雨簦,先后走进来。
阔别寒冬良久,子高依旧轻裘裹身,面色病白。只是脸上的笑意却好,恰似临风玉树,“民间今日素有走谷雨之俗,年轻人串门省亲,结伴出游。从前咸阳干燥,便是谷雨也甚少落雨,谁想今日我才一出门就见了水泽,险些成了落汤鸡。”
麟角惊闻生人,似是闻不惯子高身上草药苦味,不敢上前,只呜呜咬着楚意的裙摆,随她侍候在胡亥身侧。胡亥瞥一眼子高身后的小厮,那人也算乖觉,一声不吭便先行退出了光明台。
胡亥等人退却,才沉声问道,“外面一切是否妥当?”
“你都叫我拿着你的护心镜去见城中羽字号的店家了,还能有甚么不妥当的?”子高自顾自坐到窗边几案前,放下话中之物,一面打量着其上一方残棋,一面等楚意奉来茶盏,“光明台里果然都是好东西,便是今日阖宫皆有的雨前茶也是最好的。”
“你从何处过来?”胡亥拣了身家常藏青银云暗纹衣裳穿上,在他对面坐下,几案上摆了些春日才有的花糕小食,皆是他最喜欢的清甜。
子高道,“即使父皇冷落了郑夫人半年之久,可照样
召幸依附她的那些美人媵妾,我难得来宫禁一趟,不去华阳殿拜见可就要落她口舌了。她失宠日久,父皇也以朝政为大一直不再允准扶苏王兄入宫探望,她门庭冷清,待我也就客气许多,也请了我半盏温茶。”
“难道是上次太阿剑之事,陛下在怪罪郑夫人行事急躁么?”楚意疑惑不解。
子高通透地浅浅笑了笑,“非也非也,郑夫人在父皇面前早就不是年轻时举案齐眉的玲珑娇妻了,红颜易老,恩宠有一日没一日的,之前尚有权位子嗣作为她的屏靠,现下父皇连王兄都不许她见,便是把过往没明示的厌弃彻底翻到了台面上了。”
胡亥一向极其厌恶这些后宫妯娌间的鸡毛蒜皮,“越发比女人还碎嘴了。”这一句便同时堵了楚意的嘴,不许她再往下追问。
雨断断续续,白日既末,依旧可见淅沥银线穿梭于灯火,落进篆刻吉祥文字的地砖缝隙,与长夜慵懒的影子融为一体。子高和胡亥的棋还不知道何时能够下完,楚意将长久空置的西阁收拾出来,选了冬日才用的兽皮褥子和棉绒锦被,隔绝湿寒地气,防着子高这这等体质孱弱的夜来着凉。
春时光明台已经不再专供碳炉取暖,可楚意惦记子高畏寒,还是重新取了碳炉放进西阁,待将屋子里里外外暖透了方才作罢。
子高见状,满怀谢意地笑,“子高何德何能叫这样一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公子为子高上下打点。”
楚意浑然不觉这是奇异之事,平淡微笑着道,“在生死关口徘徊得久了,哪里还有那些深闺里的娇气矜贵?”
“便是你这样懂得审时度势的女子,才应该为人百般呵护,幺弟,你说是不是?”子高笑得不明所以,眼中只留几分楚意未曾捕捉到的暧昧转向胡亥。
胡亥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
,“既如此,就把她送与你府上伺候罢。”
楚意闻言,心中不忿,“公子想将奴婢送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嘴角衔着的淡淡笑意,未达眼底,“总不过是把奴婢当做个随意拾捡丢弃的物件儿啊。”
胡亥冷静道,“是人还是物件儿,自重即可。”
子高头一回见他二人这般互不相让的斗嘴饶舌,不紧失笑着打了个圆场,“将你们两个这样的钢直脾气刀子嘴放在一块,果然是日日好戏开锣。好了虞姑娘,你不要听幺弟胡诌,他哪里真的肯将你这样优秀的助力拱手相送。”
“其实做物件儿呢,也要看是甚么物件儿。正如这案几上的一只花瓶,公子枕下的一把太阿,皆是物件儿,只不过一个是中看不中用的易碎摆设,一个则是怒动天下的威道锋刃。奴婢自知不配与太阿剑相提并论,但也绝不是任人迎来送往的无用摆设。”楚意头头是道地说完,便转身去取墙角的长筑来,随意拨几个音节逗麟角作耍。
而胡亥那句恨恨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然也是充耳未闻。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开了未关紧的窗,披着习习凉雨闯进来,楚意起身重新将窗阖上,转身之际,扫了一眼他们二人的棋盘,奇异之处,却是胡亥所执黑子分别落于棋盘四角八方,引得子高持白与之纠缠,不知不觉下已使一片新局面于中央形成,只要胡亥再落一子,封住最致命的棋眼,便断送了子高满盘之气。
“幺弟这盘棋下得颇费心思。”子高自知已无胜算,默默提子收手,“你可以以数子迷乱四方,声东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