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被推开了。
火焰随风舞摆,从这边延伸向那边。
地上孤零零趴着一具尸体。
刘昔认得。
是那从井中救出的山匪郭果,背部三道口子,血肉模糊脊骨裸露。他不是要逃,是抵抗时战斗而亡。
即使身体已在慢慢冷去,可手掌紧攥的长刀仍未松开。
刘昔疯了一样朝着白家的宅子狂奔,转过街角,脚步竟有千斤沉重,每行一步皆为煎熬。
尸体,尸体,仍是尸体。
刘昔认得他们。
街尾卖佐料的大刘、刚成家的小李哥夫妇、子嗣皆战死沙场的孤寡老人赵老爷子……
明明那一晚上,欢声笑语时,把酒言欢际,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悦,都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可现在只有一双双无法瞑目的眼,以及沾染血痕的脸。
尸体中还有那几个中饱私囊而关押起来的衙差,他们同郭果一样临死都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没有刀剑,就用铁锨木耙,不知在最后一刻他们想的是什么,或许在赎罪,亦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
刘昔站在白家宅子门前,已不需踏入。
一对老夫妻就平静的躺在门槛上,两只手攥在一起,长剑横穿两人胸膛。
白叔在上,最后一刻想要自己的肉体护住那个曾对他拳打脚踢痛骂他没能耐的妻子。
红烛挂喜时初执手,柴米油盐,半生飘摇,近乎分离的两只手在生命将尽之时最后一次握紧。
长剑无情,只以他们各自的鲜血来回报这份感动。
刘昔绷不住了,眼眶泛着红,眼瞳生出血丝。正如蔓延的火焰,猛烈狂躁,势会将全城燃烧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未倒在彼岸之敌的手中,眼看未来将好却……
他们每个人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哪怕那些衙差也拼死要守卫着做不大的小县城。
他们为了能活下去团结在一起,作出最好的努力,不求什么富贵奢侈只想平平稳稳的活着,可结果确是这般。
“三哥!”
一声轻呼,声响甚至不及烈火吞噬一切的响动,可刘昔就是真切的听到了,也是他此刻最为期盼的声音。
白谷站在街头,只是站着。脚下未动,就是那么直直的站着。
他抬起手伸入怀中缓缓拿出一物,手中的东西也反射着闪闪金光,是丢失不见的金票。
“我在院子……院子找到的,可能是上马时……掉,掉的。”
刘昔的眼眶再也承载不住泪水,泪滴随着奔跑飘向两侧,落在路边一具具尸身上。
白谷又张开了嘴,可声音已然微弱到很难听闻。
看着的他的嘴唇,上下闭合动着,好像是在说:“三哥,帮不到你了。不能一起去寒荒了,我还是留下来……”
距离越来越近,刘昔已然伸出双手准备去抱住白谷。
或许此生注定再已无机会。
一眨眼,近在指前的身体却突然高飞,鲜血飞溅泼在刘昔的脸上。
白谷从后被重重掀飞,身后早就有了一个血窟窿。
是那该死的凶兽白猿,此刻正双手捶胸,好像在昭示它的肆意妄为的得意。
刘昔眼睁睁看着白谷从空中坠落,重砸在地上。
錾子飞去,而人却朝着白谷落地反向跑着。
錾子化作一道残影,直接插入白猿的心窝,贯穿而过从背脊飞出。窟窿瞬间炸开,鲜血同时喷溅。
白猿仰天痛鸣,哪怕胸膛已是血肉模糊却仍不影响其行动,转过身奔逃。
刘昔双手是颤抖的,一点点触摸着浑身是血的白谷,将其揽入怀中。
微笑是说不出话时最好的表达,亦是分别时最残忍的表情。
白谷用最后一丝力气偏转头颅,无法彻底睁开的眼睛只留出一道缝,努力朝着家门的方向望着。
可他却望错了方向,至始至终都未寻到他熟悉却也忘却许久的破旧大门。还有那两位依偎在一起的老夫妇,直至最后一口气吐出仍是没有望到。
“啊……啊……”
好痛,痛的刘昔难以呼吸,痛的他大吼着,痛的他眼泪如瀑。
“啊……”
叫着,叫着,直至彻底失声。张着大口,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回来找什么狗屁金票,不该听到哭声去救那个孩子,不该听他的话送什么匣子,更不该……
刘昔心中早就有过预感,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违背了刻碑誓言。
一直心存侥幸,认为只要心若向善,结局定会美满。
现实却是刻碑人除自己外全营战死,平湖县百姓和白谷最终也如此惨烈!
可上天为什么不惩罚自己,非要去惩罚身边那些善良无辜的人呢?
刘昔现在只想和老天做笔交易,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所有人。这交易是不公平的,更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根本从来就没有老天这个人,就算有,他也是一个眼瞎心黑的贱人!
总是这样,以为终于找到了那条上山的路,满心欢喜的踏上。兜兜转转,不过是另一条去往沟壑深渊的曲折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