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煦出京郊之后心情愈发沉重。
从京城周围一带逃来的难民,个个面黄肌瘦,虽被拦住不准进城,没了落脚点。
于是荒山野地的山野道路就成了他们临时的居所,架起三五块石头,用一路背来的铁锅煮野菜。
乌烟瘴气,散发着一股一股恶臭,更有嚎啕大哭着抱着亲者尸体,甚至连一卷草席也没,直挺挺冻死饿死,简单用杂草盖住,只露出两只脚在外头。
那些年龄小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蓬头垢面,神志不清。
赵煦双眉紧蹙,逐渐放缓了马儿速度,一路凝重扫过去。
还没等到林之孝他们接应。
便有个躬身驼背的人牙子,从难民堆里扯出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一边献媚一边比划:“积福行善的菩萨老爷,要买个奴婢使唤吗?你老明鉴 ,这孩子长的可标准了,下马看看牙口如何?”
赵煦的眼睛方才被难民那边的糟糕情况吸引了,直到这老头近身前,才注意到他,旋即低头看了看那少女,脸儿太脏根本看不清模样,黄黄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里没有神采。
“我们府里不缺奴婢丫头!” 林之孝的赶过来,生怕惊扰了赵大爷。
“怎么回事?还能光明正大卖人家的闺女?” 赵煦感到震惊。
按照正常流程奴婢买卖。
必须其亲人父母在旁肯首,见贵人心有疑惑,那人牙子忙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嘿笑道:“她家里爹妈弟妹来时路上已经死了大半,如今只剩寡母和她,实在饿得不行了,求着我帮忙给她托个好人家呢。”
见这位贵派公子似没有离去,而是停下来,那些难民堆里登时又疯抢上来,拽着儿女老婆,以头抢地跪拜:
“公子大发慈悲买了我们吧,我们求口吃的就成。”
“我家小子好养活,当牛做马都使得!”
“老婆子我洗衣做饭最拿手。”
赵煦望着那位不说话的女孩,问:“你母亲让要卖你的?”
似乎见这公子心善不似奸诈凶恶之人,那女孩忽就眼泪汪汪,哽咽着说道:“是我主动要卖身为奴的,只求换几个钱让母亲能活下去,将来好歹有见面的机会———” 说到一半她咬唇瞥了一眼人牙子。
“可他只愿意分给我母亲二两银子。”
“你也太黑心了!”林之孝的忍不住啐了一口,就眼前这小姑娘最少也值二十两的。
但赵煦并没有想要买。
不悦地看了一眼嬉笑的人牙子,冷冷道:“打出去!”
人牙子不禁怔了一下,未脱出口说话,就被林之孝喊来几个家奴给乱棍打出去。
像这种赚黑心银子的不少。
特别是趁逃难百姓最无助时,疯狂压价。
赵煦旋即来至裘良那边,下马拱手:“裘大人借一步说话。”
裘良原本远远地观看不愿意管闲事,他的任务只是带兵看守难民,尽量别让他们引发暴动。
但赵煦主动来找他攀谈。
他也不好端着架子,毕竟工部里新增了工业司,文武百官都是知道的。
裘良也不例外。
眼前的年轻公子人家正儿八经的工部郎中正五品,于是也拱手客气道:“赵郎中客气了!请———”
两人至作坊的休息棚里。
赵煦直接开门见山问:“朝廷打算怎么安置难民?裘大人可有消息。”
裘良蹙眉道:“顺天府府尹和吏部侍郎大人正在筹集灾粮,只是如何安置这成千上百的难民,一时还不知如何下手,且京城粮仓供应最多能解几日,从商户手里购买又实在艰难。”
“从今儿起那些商户都把米价抬高了不止一倍,别说户部拨不出那么多款,再多银子也不够养成千难民撑到来年春回暖, 便是京城普通百姓也在叫苦。”
“几位上官的头都大了!”
两人正在棚内交谈,听守在门外的兵卒禀报:“裘大人,几位上官到了。”
“赵郎中,暂不相陪了。” 那裘良告罪一声,转身出去。
听见顺天府和吏部的官员到场,赵煦也向着来者人群位子走过去。
按理这等事情轮不到他工部的官来插手。
但这难民问题不解决。
他这作坊还怎么开工,总不能一直丢在京郊吧?
况且这成千人群里,保不齐就混着别有用心,假扮难民的土匪强盗,想趁机霍乱难民冲进城,枪杀财物。
那么他的作坊就成了遭殃的第一个目标。
眼下有兵马司的兵官守着还罢了。
等他们拍屁股一走还了得!
故此赵煦比这些官还上心。
赵煦不请自来,一扎进去就惹的他们不快,只因为他是幸进之臣,未走科举正途。
“工部郎中,赵子世见过诸位大人。”
两鬓稍显斑白,年逾五十左右的顺天府府尹罗汉阳哼了一鼻子气,宽大双袖一甩,拿眼睛夹了几下他道:“赵大人怎么在此?”
“来作坊瞧瞧,顺便看看难民情况。”
“哈!”罗汉阳忍不住一笑,颇为打趣的道:“想不到赵大人除了会造靴子,还有济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