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日报》的记者远比他们想象得更难缠。这些被官方承认的媒体,大多设置了极高的入职门槛,水平高低暂且不论,立场筛选永远是最严格的。为了在立场上进行表态,他们大多会将观点进行过滤、简化,避开复杂的问题不谈,而写作更具引导性的文字。
也是因此,在喻漓或者田知平这样的记者看来,这些人的水平远远不够格,要让他们来决定的话,说不定会把整个《沃格日报》编辑部一锅端进太平洋,叫他们好好清醒清醒。
然而这位记者的水准显然要高了好几个档次。他先把喻漓晾在一旁,向杨靖然提了几个尖锐的问题,包括她在“图灵游戏”游戏中的物资来源、她加入游戏的契机,还有接近秦戈的目的。
他对那两起案件的罪魁祸首完全避而不谈,又对杨靖然模棱两可的叙述穷追不舍。问到最后,杨靖然一向锋利的语言都被挫掉了一层锐气,只好干巴巴地回复一句“无可奉告”。
喻漓原本有很多推论想要跟她交流,却被这些问题生生打断了。他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头,进而直接放弃了沟通。
杨靖然却率先连接上了他。
“听得见吗?”她在加密频道里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又急匆匆地补充道,“你听我说几句话。我确实对你们有所保留,不仅是你,秦戈和沈文侃也并不信任我,这些我都理解。
但是,我们现在的命运大体是相同的。如果你在这场审判中落败,那么我也逃不了。出于这个原因,你可不可以暂且放下其他的问题,我们来讨论一下应该怎么办。”
喻漓听了,不作回答,沉默代表了他的意思。
杨靖然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可以选择不与我继续结盟。但是你选择的人是错误的,他们骗了你。”
喻漓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问道:“骗我什么?”
“我们被逮捕的那天晚上,”杨靖然飞快地说道,“是什么人泄露的消息?”
“你知道是什么人。”喻漓答道。他永远忘不掉途径人群之中时,两旁夹道者的眼神,这些他甚至愿意牺牲一切去守护的,他的同胞,不仅误解、诋毁、污蔑他,还能够为了几顿饭的钱,转头就把他出卖。他绝不会后悔,但他是真的很失落。
“我们都知道举报者是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了他们这些消息?我们躲在堪称军事级别防卫的据点里,为什么这些人能轻易知道我们的位置?
那天晚上,我们听到的动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出门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还有,秦戈在哪里?”
“秦戈哥不可能出卖我。”喻漓不假思索地说。
“我没有说是他。”杨靖然冷着音调说,“我是说另外一些人,为我们提供庇护、给了我们承诺的那些人。”
“你是在怀疑……”
“田知平,还有你们平头派的其他成员。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发生的事。不仅是晚上的动静,还有后来,我们在机场里的时候,为什么《平头日报》能够知道郑僵要秘密处决我们的信息?甚至连地点都一清二楚。
要么是他们即时地跟上我们、并捕获到了新和派的动向,要么他们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喻漓那边陷入了沉默。他驾轻就熟地应付着《克尔日报》记者一个关于案件细节的问题,面上不露声色,但也没再给杨靖然任何回音。
只有凑到他的身旁,才能够看到,他的眼角已经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红色。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对他们有成见。”杨靖然换了一副语气,平静而温和,像是她没被琐事缠身时惯常的样子,“对于这整个组织的理念,你应当有所知晓,也有所觉悟。在他们眼里,和平的表象不重要,一时的伤亡不重要,一部分人的牺牲也不重要。我提醒过你,如果需要,他们会送你去死。”
喻漓依旧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然而连声音都开始轻轻颤抖。
杨靖然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就在她不再指望对方回答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我不是没有做好觉悟。”喻漓说,“我只是以为知平学长会告诉我。告诉我,和不告诉我,是不一样的。他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
“我不怀疑这一点。但是每个人都会选择最稳妥的方式。”杨靖然说。
“他们把我卖了,能得到什么呢?”喻漓问,“如果他们想要我去死,又为什么要救我们呢?”
“为了这场公开审判。”杨靖然笃定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们至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审判铺路。新和派要我们不为人知地死,而你的朋友们想要我们站上法庭。”
“这两起案件,其实都与我无关。”喻漓说,“如果抓不到证据,我其实应该胜诉。这也许是他们的计划。”
“若是这样,我们还为什么要逃跑呢?”杨靖然反问他,“你真的有信心吗?”
喻漓平稳的声线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记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询问他是不是不太舒服。喻漓用“在看守所休息不好”搪塞了过去,但他知道这一定会被拿出来做点文章。
从他到